冰冷的雪花点滴在脸颊上,森狱的雪似乎与金瓯相比更稠湿寒冷,小绫摸了摸脸颊,紧接着感觉到肩上被人搭起件厚厚的披风,温暖的披风中隐隐有股白梅的香息。
“玄膑大太子?”
小绫试探性开口,冬日令她觉得格外困顿惫怠,对森狱宫内的路线早已经了然于心便也没有召唤小纸人引路,来到花园处,她还能嗅到白梅花香,也许是心底有些怀念,就逗留了许久。
只是那白梅花开得如何灿烂的模样,她见不到罢了。
为何揣测的不是旁人,而是玄膑。
是因为自从繁雪逸冬清被关入永寒树后,她就听说玄膑喜欢来白梅树下发呆,玄震每次赖洋洋带着她前去狩猎场路过,见不远处见到玄膑,玄震轻啧一声摇摇头。
“为一个废后伤神,大哥你有多缺爱啊。”
小绫:……不、你们森狱皇子一个个除了大老粗玄造,其他每个都或明或暗都有缺爱表现要么就数玄离更正常些。
“难道不是吗?”玄震微微凑过来,明显对着她说的。
答得不好很可能直接得罪两边,偏玄震这话是不可能的,袒护玄膑又不可以太明显。玄震也故意这么问,小绫也有些不愉快玄震过于毒舌的态度,更知道绝不能对一个已经习惯高高在上的皇子去讨论“爱”这种东西。
又不是人人都是龙戬。
“然后呢?”她用冷淡的反应浇灭了玄震本欲挖苦的心思。
玄震扫兴蹙眉,会意小绫不感兴趣来回答,他轻轻嘁了一声扭头离开:“快跟上,别耽误我狩猎场的练习。”
玄震却稍微放慢脚步,让小绫跟在他身后。
黑海森狱内部拉帮结派,塑料兄弟情即使是身为外人的小绫都感觉得出,她没有兄弟姐妹,接受过教育的她也清楚了解一个正常有爱的家庭是不会产生畸形自私的价值观,玄嚣憎恨从不看自己一眼只痴迷于剑的玄同,还扬言过迟早有一天会把天下的剑都毁掉。玄灭整天想着法子和玄嚣作对,客套来往间都穿插着刀尖。
在她原本世界,兄弟之间可能争吵会是因为财产房子分配问题,在森狱,皇子之间则因为权利的斗争,都巴不得要对方老命。赤命和他以前口口念叨的好兄弟三贝也是,又想兄弟过得好,又怕兄弟开路虎。
“森狱寒重,需注意些。”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双手绕过她脖前,替她系好披风,冰冷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时令得人一颤,有瞬间她心底激起微妙的浪花,小绫转过身,微微屈膝:
“谢谢大太子关心,但这般不妥……”
玄膑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你以前从来不会虚委于我,难道仅是因为大太子的身份令你要和我拉开距离吗?”
小绫:“不,是位分上下有别,应遵从恪礼。”
一声自嘲的轻笑,玄膑稍微靠近压低声音:“可你其实并不是遵从这些所为恪礼的人。”
遵从这些规矩,不过是她为了与旁人拉开距离,躲避祸水的低调手段罢。
小绫反应很快,她后退和玄膑拉开距离:“大太子,以前如有冒犯的地方,请见谅。”
那时玄膑和玄震都是小孩子,对她慢慢放下警戒心,但现在他们不仅长大成人,连太子位都立好了,虽然立四位太子这种骚操作很狗扯,可在森狱这鬼地方实实在在发生了。
人一成长,心思就会变,何况本就聪慧早熟的魔子?小绫可不敢再用以前逗小孩子的方式来对他们,稍不注意落下话柄又要背锅。
也许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小绫深刻认识到到黑海森海这种固阶严重,尔虞我诈的环境她根本无法融入,故而总是有意和他们疏远。
她伸手,原本想解下玄膑为她系好的披风,可却感觉对方的手按过来,他语气平淡:“你即使不领玄膑这份情,也不用在这么冷的天和自己过不去,会着凉。”
一支冷箭蓦然飞过,狭着凛冽的流风飒飒,直直穿过她和玄膑之间,随着扎入的声响刚好钉在那株白梅树干上。
“大皇兄,你对我的部署真是比对我这位亲弟弟都体贴啊。”玄震漫不经心收起弓,朝着小绫方向走来:“我还惦记着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原来是在这里和大皇兄聊得乐不思蜀了。”
玄膑不慌不忙:“玄震皇弟,多日不见,你的技术越来越有所长进了,只是这箭矢的方向可有些偏差失误了。”
玄震眼尾微挑,语句刻薄,没有丝毫愧疚:“承蒙大皇兄赞誉了,这长进的技术令你对我刮目相看,我则对大皇兄体贴别人的举动是见识到了。”
“玄震皇子,你宝贵的箭矢应该只扫射在狩猎场或敌人的首级上。”这孩子气的举动令得小绫眉头微蹙,熟练摸索的将那支箭矢拔出。
玄震:“前面两点你说得都很好,不过还差了一点,我的箭矢还应该扎在别有用心之人的脑袋上。”
小绫拳头握紧,咖嚓一声,用尽全力直直将那箭矢掰断。
玄震:“你干嘛?!”
小绫淡淡定得欠揍:“依照玄震皇子你的习惯,没瞄准目标的箭矢就是废了,我照旧帮你处理一下而已。”
玄膑不紧不慢:“小绫姑娘,这箭矢即使没击中目标,可也是玄震皇弟的东西,怎能轻易舍弃折断。”
不等玄震发言,小绫立刻接道:“玄震皇子是我上属,他的脾气我了解,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任何人质疑。没中,就是没用,也是他用得不称心,舍弃区区一支不称心的箭矢不算什么,还有千千万万的箭矢可用。”
“你可真是为我着想。”玄震冷哼一声直接将小绫拉走,走前装模作样的朝玄膑客套了下:“大皇兄,我还尚有要事,就不打扰你好好赏雪了。”
玄膑:“慢走。”
小绫与玄震僵持一路,回到玄震殿,他却反常的没有训斥小绫。
“你有什么话要说,我给你机会。”
玄震跟玄嚣玩得近,某些作风也越来越接近玄嚣。
“这一箭,你冲动了。”小绫将那支被折断的箭矢递还给玄震。
玄震:“你觉得我会怕那个畏事的废物大太子?”
小绫娓娓述来:“大太子玄膑表面畏事,但有时接近畏事的词是更加深沉稳重,他不是愚蠢之人,只是极有可能不想惹事生非罢了。你这一箭吓到我且不说,对大太子无疑是一种挑衅,你又是支持玄嚣太子派系,日后可能会结下不必要的矛盾。”
人话,你搁着玄嚣派的来挑衅一个孤苦无依却心思深沉的大太子玄膑,万一人家咸鱼翻身岂不是给玄嚣和你自己添堵?
“再者,这么做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如果玄震还是那种小孩子脾气她就不说话。
玄震:“那一箭我只是见你躲他,所以我吓唬他罢了,并无什么恶意,再者你本就属我的人,难道连属下被欺负都能做事不管吗?”
小绫觉得自己已经够理性的了:“……”
你使劲醋吧!她又没跟玄膑有什么。歹小子,起码玄膑还会体贴给她披风,你呢?整天毒舌叭叭怼她。
玄膑虽然够体贴,可她总隐隐感觉到一种目的性,玄膑不像玄震嚣张却又没人能耐他何,小绫无法纯粹抛开利益性去看待森狱每一位皇子,再想想玄膑处境一直不受待见,跳槽发薪不一定比玄震好……唔,没有一定丰厚的资金,想要贿赂森狱的人脉可是有些困难的。
“你心疼这支被折断的箭?还是心疼被欺负的我?”
“你……”玄震反应难得有些结巴。
“你要真是心疼作为你部署的我,那就不妨把这些建议听进去,我们再低调些,尽量不要再给玄嚣太子树敌惹是非。”都把他好兄弟玄嚣搬出来了,玄震不可能不听。
玄嚣太子就够嚣张了,玄震如要也走这种吸仇的戏码,本来就受够被这些皇子们暗暗当枪使,小绫真的想赶紧跑路。
扑街,她好像也逐渐能理解她爸爸当初为何要逃离那种荣华富贵环境的圈层,外表光鲜亮丽,可要面对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算计,要安排,要周旋的人情太多太多,心灵就会感觉疲惫,不如退线回乡做自己想做的事,这倒也是一种返璞归真。
当然,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却是脱离了舒适圈,从繁华热闹带到山卡拉,从富阔到清贫的落差,幸运的是她可以很快接受当下的环境,只要适应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想起来,她之所以还能应付得了这世界的皇权贵族,少不了当年跟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以及自己多年吃过亏的摸爬打滚。
多少年了?
小绫有些迷惘,几十年又加数十年,那原本岁数加起来,她早就是个半只脚丫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可这个异世界却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她的容貌和时间仿佛都被诡异的命运定止,再沧桑的心灵也拥有永远年轻的外表。
她不知道原因,这些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的,也许恰好她踩了时空之神送来的狗屎运,毕竟神魔鬼怪都包容存在的荒诞世界,区区长生不老又算得了什么?
这对她来说,会慢慢丧失时间观念感,可能几百年都是如流水任逝。
几十年,甚至数百年,不知道被囚的龙戬是否还安然活着?
心口浮现难以言喻的抽痛,小绫沉住气,敛起自己的情绪,谁人都无法察觉。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的确很久都没做过梦了。
一身黑橘相间华服的龙戬在亭子中背对着她,在看见那抹身影时。
“龙戬?”?
小绫试探性喊了一声。
然而,等那抹身影缓缓转过头,却不是那张她所熟悉的俊逸绝世的容貌,而是一副黑漆漆,长着鱼鳍的石化怪脸!!!
小绫吓了一跳,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从郁郁葱葱的园林变成昏天暗地的凝异空间,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巨大的,上半身似人类躯干的鱼怪,它下半身的鱼尾卷曲缓缓浮动,双手环臂,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如蝼蚁般弱小的她。
“你是曾经把我送出死海的那位……!?”
即使是梦,这幅非人模样,小绫实在无法把它和龙戬联系在一起。
“……”
那具石像没有开口,也许是无法言语,可小绫能感觉到它的视线和这种深沉的压迫感似乎在表达是什么。
小绫昂头望着它:“就是你救了我,但你为何却一言不发?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还是说种族不同语言不通??或者它不靠语言而是靠某种奇妙的心灵感应?不不、语言不通还好,心灵感应可就太难了。
就在小绫脑洞大开之际,这石像吐出的人话斩断了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是这片死海的主宰,多年前遭遇妖市奸人算计,被囚禁于此,我救你只是巧合,不图什么回报,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帮我从中解脱,助我重归妖市,事成之后对你必有额外重金酬谢。”
和预想中可能凶残不同,和粗糙可怖的外表也不一样,他的声音沉稳缓和,对她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柔和。
这不是强迫,而是一种请求。
而且同为遭妖市算计过,深海主宰的话很难让人拒绝,先不论事成后有没有酬谢,这石鱼捞过她的恩情也该报答。
“我可以答应你,我也不需要什么重金酬谢,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深海主宰可有当初妖市蚁裳顾命龙戬的线索?”
“……”那巨石像沉思了良久,最后缓缓对她道:“你说的蚁裳顾命,也许早已身亡。”
“!!怎么可能……”
“听闻他背叛了妖市皇权,意图谋反篡位,所以被驱逐沉入死海,死海之广,数以万计罪尸被游鱼利齿啃烂得面目全非,又已隔多年,恐怕……你还是放弃罢了!一个反臣又能是什么好人。”
“他不是反臣!深海主宰,你既然也是受妖市奸人所害,那也清楚歹人手段狠辣,和你一样蒙冤的也并不止一个两个,蚁裳顾命也是被妖市权臣诬陷的!”
“是被污蔑又如何?你找他,想替他收尸?还是想替他平反?我能给你的答案,就是他极有可能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做无谓的执着,于你而言没有好处。”
深海主宰的语气多了丝强硬和不明显的颤抖。
“好了,既然你答应我,那我也对你交代些事,如你遇到持有王戒的人,则是我深海主宰契下的部署红冕之王鬼方赤命、其余几位氐首赨梦、赯子虚澹、赩翼苍鸆、赪手奎章、赮毕钵罗、赦天琴箕,你要设法找到他们与之汇合。”
“我等你的好消息。”话音落罢,那巨大的深海主宰一挥手,海浪奔腾翻涌间,霎时将她视线淹没,重归一片黑暗。
荒诞的梦醒后。
她抚上自己双眼,触碰到脸颊上一片温热湿润,铁锈腥咸,似乎是血泪混肴。
可她什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