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睛怎么回事？”
玄震曾经找过大夫给她看过眼睛，发现她眼睛不像疾病或者重伤所致盲。
也许后来时间久了，小绫都放弃了这双眼。
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双眼不是伤，而是代价。
伤可治，付出的代价不可重来。
在玄震注视下，小绫解下缠绕双眸的缎带，洗去脸上的泪痕，沾着水珠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同轻轻扇拍的蝶翅，清丽的脸庞神情沉敛安静。
随着她慢慢睁眼，水珠顺着眼睫滴落，融入琥珀色的瞳孔中，如同波澜无惊，被夕辉照耀的粼粼湖面。
很漂亮的瞳色，也像金色的暖玉剔透无瑕，这也是玄震第一次见她摘下缎带的模样。
美矣是美矣，可她双眸如雾弥漫着迷蒙虚漠，如果嘴角不笑，整个人都显得清冷抗拒。
“你的眼睛……”玄震原本伸手想抚去，可小绫摇摇头，他只好又收回指尖，酸涩的握紧拳头。
“区区意外而已，玄震皇子不必挂心。”
她醒来后发愣了一夜，被那种巨大的孤独吞噬，还是别的侍女进房间发现她的状态萎靡的。
深海主宰的话太绝情，她确实被打击到了，龙戬如果真死了，那她的努力何用？可再想想，千盛骑也还等着她，她背后还有师傅和蓝/灯子等着回去，已经做了那么多，她不肯放弃。
“你非得那么倔是吗？”玄震嘴角微扯：“你一直以来都在拒绝我，又是为了谁呢？”
数年来，她什么都不愿意和自己坦白。
小绫抬眸望向玄震的方向，有一瞬间的复杂情绪，玄震还以为小绫可以看见自己。
可他知道，小绫瞎得很彻底，不然也不会看不中他。
也许相处久了，玄震心里那点小九九早被小绫摸透，小绫斩钉截铁，一本正经：“我年纪都能当你奶奶了，不成纲伦，玄震皇子，你早死了这条心吧。”
玄震脸青了：“……你喜欢比你老的？”
她忽然想起，龙戬当时就比自己大很多的事实，那年她连二十出头都不算……
这话说得也怪怪，小绫脑门蹦青筋，给了玄震一个爆炒栗子，和他生了好几天的闷气，玄震也是有史以来经这次拒绝后，难得没有再打扰她。
*
深海主宰一直留有一抹魂识在小绫身上，当初是为了救她延续残喘弱息之命。
直至后来小绫被高人收留，忘却了妖市的一切，也忘了她。
那短暂的时光里，她做回了一次快乐无忧的姑娘。
可为什么还要执着……为什么还要想起来?
龙戬，也许没有你想的这般好，不必执着，过好自己就行。
这句话，却卡在深海主宰喉咙里发不出，更别提暗暗观察这么久，小绫身边也有不少爱慕者，只是她满不在乎，一股脑想着办法寻人。
小绫不在乎身边桃花，龙戬还暗暗高兴。
可也因为她不在乎，证明她一直放不下，自己当初还误会了她，想到这龙戬又心疼愧疚。
比起来，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胆小鬼，懦夫，龙戬纠结不已，可要是让小绫知道深海主宰的身份，那他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他不愿意让小绫见到。
对于昨晚的决定，深海主宰也是懊恼的，早知道不看她还好，一看又忍不住和她说话，一说话又泄露什么信息，他明明不想再将小绫牵扯进来，可为了尴尬的局面收场，莫名其妙仗着恩情把她收为部署。
不过这样也好，战五渣的小绫要是找得到红冕，起码也能有一层保护，无非就是他不会派遣小绫做什么危险任务。
再一次入梦见她，深海主宰藏在坚硬石像下的心也是怦怦激动，可是他必须端得冷漠，必须将小绫隔绝之外，深海主宰却又骗不了自己。
那单薄的身影靠着顽固执着的傲骨撑着，似入秋最后坠入暗流的夏花，孤零零的，在他脑海怎么也挥抹不去。
“深海主宰，你是还有其他事需要交代吗？”
再次入梦，小绫已经平淡许多，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将她的精神世界扯回无渊的死海下与深海主宰有对话的机会。
深海主宰不知是试探还是别有盘算，来问她：“你非得寻到龙戬不可？”
“你说他极有可能死了，那也只是一个可能，并不是确切的，如深海主宰愿意相助寻他，那小女感激不尽。”但凡还有机会，小绫不愿放弃。
“你此生非他不可？”
“是……”一时答得太快，答案已经先比大脑反应过来，小绫愣住了，她觉得有种被深海主宰捉弄的感觉，她不自在道：“请深海主宰莫要取笑，龙戬与我而言，是另一位重要的恩人，我欠他一个清白的解释，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噢？那个龙戬真有那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付出？”那具石鱼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
小绫悄悄瞄了那具人鱼石像一眼，心里盘思这深海主宰是不是想打探她底细，她的底细告诉了也无妨，但不知为什么，她以前从未和别人讨论龙戬，今却对一具人鱼石像托付出这些故事。
好怪，却又感觉不出哪里怪。
如果这人鱼石像脸上有表情就好了，她也能观察对方什么态度，她再留心点，仔细倾听发现深海主宰讨论到龙戬这个话题时，语气变得都有那么丢丢颤抖。
难道深海主宰其实和龙戬有过交集？只是有隐情瞒着她？
敏锐捕抓到这点都小绫开始有意无意和深海主宰扯起龙戬相关的话题，比如龙戬是个好人，心地善良，重视人权巴拉巴拉……一顿夸，她夸又不会过分美化，而是本着实话实说，免得太夸张人家以为她激推。
深海主宰一开始还会给点反应，后面就不搭理了，那副坚硬冰冷的石头下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对龙戬的话题深海主宰似乎不再感兴趣，小绫只好扯开别的话题。她原本也想从深海主宰身上套话身份，可奈何人家十分警惕，闭口不谈。
没关系，来日方长，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小绫思考着先刷刷深海主宰的好感，谈些对方感兴趣的或者她要了解未来的同僚红冕七元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深海主宰说，小绫可以凭王戒认人，红冕七元各有任务，小绫不一定认得出他们，但他们一定能认得出小绫，她是处于被动方。
红冕七元的身份则都是深海主宰挑选的从死海复生的亡灵。
小绫：“请你重述一遍他们的名字。”
深海主宰在这方面对她颇为耐心：“他们分别是鬼方赤命、氐首赨梦、赯子虚澹、赩翼苍鸆、赪手奎章、赮毕钵罗、赦天琴箕。”
鬼方赤命？
死海亡灵？
不会是她认识那个赤命吧？？
小绫按捺下激动：“他们分别有什么特征呢？”
“红冕七元需要夺舍转生，他们生前的躯体也早已面目全非，夺舍对象是由他们定，我亦未见过，不清楚特征，但只要你们有一定距离范围接近，有我的标记魂识也可相认。”
——也许撞名罢了。
深海主宰是靠红冕七元扩张势力，以及寻求替他解开封印重归妖市复仇的机会。了解基本情况后，时间也差不多，深海主宰就会把她的意识送回去。
小绫其实挺喜欢在梦境里面的，因为她可以变得看得见，而深海主宰似乎有改变情景的能力，再和深海主宰多交谈几次后，小绫委婉问了下可不可变幻场景，深海主宰没有说话。
“我是太久没见过那些风景了。”小绫小心翼翼：“如果会麻烦你耗费能量那就算了。”
深海主宰一挥手，随着海涡旋流掠过，出现在小绫眼前的风景赫然变幻为错落有致的庭院，明媚的阳光透过攀爬屋檐上的绿叶，蓝空清风，如梦如幻。
那些压抑的风浪海暴都消失了，只有婉转鸟啼，蝉鸣蛙叫。
小绫伸出手，尝试触碰了下洒落下来的阳光，温暖熟悉，幻境逼真到这种地步，足见深海主宰功底深厚，同时，深海主宰的身影也消失了，整个庭院只剩她一人。
“深海主宰？”
欣喜于犹如重见光明的激动，小绫四处张望，又在庭院转了转，转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的大花园，越兜，她越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熟悉，就好像……好像妖市皇宫。
一抹带着面具的银蓝戎装身影向她走来，犀利细长的眉目透露着一股冰冷肃穆，没有石像那会低沉嘶哑的声线，化为人形的深海主宰声音听起来轻缓许多：“幻境是依据你内心世界所化，你想见到什么，那就出现什么。”
“想见的人也可以吗？”小绫含笑盈盈望向深海主宰。
深海主宰立刻从她脸上移开视线，语气疏淡：“不行。”
小绫：“深海主宰，我想见的人，就在眼前。”
深海主宰心里一惊，难道是被发现了？他面上也强作镇定，硬邦邦的道：“你想表达什么？”
小绫：“我一直都想见识深海主宰人鱼石像之下的风姿，现在总算见到了。”
深海主宰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他内心因此庆幸又失落，幸好不是被发现，失落也是因为小绫没认出，也许他的模样早在她记忆中变得模糊了。
“幻境只有物景可以出现，人不可以吗？”她问。
深海主宰瞥了眼小绫：“是。”
“那么这环境好像有故障了，我心里正想着一堆金银小山，可它一直没出现。”
深海主宰：“……”
他暗暗运力，一堆金银财宝小山赫然幻化而出，然后就见到小绫喜滋滋摸上去，却铺了个空，心情从激动兴奋到失落，仅仅三秒，看着她脸上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深海主宰暗暗偷笑。。
“我知道幻境是假的，起码我付出的感情是真的。”小绫泪汪汪双膝屈地，对着那堆只能看不能摸的财宝懊恼捶地。
“哈、放心，待事成之后，我能许诺给你的报酬可不止这些。”深海主宰连声音都染上了浅浅笑意：“只要成为……”
小绫：“成为什么？”
深海主宰收住声音，清咳一声别过脸：“成为我的得力肩膀，助我攻打妖市的事业成功。”
小绫听闻一顿，琥珀色的瞳孔似有夕光金跃，定定看着深海主宰：“那你也得向我保证，就算攻打妖市，但绝不能祸及无辜，对手无寸铁的弱势下手，否则……”
她微微弯眸，周身气势一变，褪去方才的天真烂漫，平静的语调似进行案桌上的谈判：“当然，我也相信深海主宰不会像那种被仇恨蒙蔽双眼，失去理智的人。”
“我不会弱者出手。”深海主宰十分爽快，包含深意和一抹赞赏的眸子直直和小绫对视上。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