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年，三月，凉城。草长莺飞。

    唐府的后花园，草径阡陌，花香弥散，佳木葱茏。两旁的雕甍绣阑掩映中，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溪之下。青砖黛瓦，亭台楼阁在濛濛的暮春细雨中，仿佛带着似远又近不真切的朦胧。

    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一前一后穿过石台堆砌的曲径通幽处，经过一道月牙形拱门，向后花园的湖心亭走去。走在前面的高个子丫鬟步履匆匆，神色焦急，一边急促地走，一边回过头对后面的丫鬟道：“倩云，你走快一点！一会子你要尽量哄着二小姐跟我们回房去，不然，像上次那样淋病了，大少爷不知道又要怎样急呢！”

    倩云脚步跟紧了一些，一边小跑着，一边抱怨：“也不知犯了什么邪，这个蝶儿姑娘虽然我们都叫她二小姐，可她既不是老爷生的，也不是太太生的，只是外面收养的一个孤女罢了，老爷对她却好像比对咱家大小姐还好呢。”

    “你怎么敢肯定她就不是老爷在外边的私生女？”前面的丫鬟回头不怀好意地嘟囔一句，同时用眼神警告倩云不要乱讲话，却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讲的那句话却是更加大逆不道。

    “巧云，”倩云被警告，抱怨的话没再说下去，转了话锋，脸上堆笑，“我看，是你希望她是老爷在外面的私生女吧？这样……”

    “呸！”巧云回头瞪了倩云一眼，怒目盯了她几秒。倩云识趣地闭紧嘴巴，不说了，只是把脸上的笑堆的愈发浓烈。

    “我才不管她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我只知道，今天天气这么凉，如果她再像上次那样淋病了，大少爷一定要骂死我了。”

    巧云竟然不自觉间道出了心里话，那心里话是：她并不是紧张那个什么蝶儿姑娘，而是紧张大少爷会不会骂她。话说出口，自己亦觉得不妥，马上回身看倩云，在后者尚且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立即接着说下去，“到时候，你也跑不掉！弄不好，你就是那第二个安茜，哪天，这个二小姐一旦不高兴了，就把你也撵回家去了，看你还敢不敢再说这些风凉话！”

    巧云的这些话起到了很强的震慑作用，倩云听后立即收了声，什么话都不再说，只是乖乖跟在巧云身后紧步走着。巧云大丫鬟也不再吱声，脚步又更紧一些。不过一时半刻，二人就望见了前面的湖心亭。果真，她们要寻的那个姑娘，此刻正在湖心亭中，坐在阑干边，倚着一根红柱子，愣愣地发着呆。

    “二小姐，可算把你给找到了！”倩云凑上前去，对那姑娘说，“天落细雨了，你就这么呆坐着，小心着了凉，快乖乖跟我回房吧！”

    那姑娘看了这个说话的倩云丫鬟一眼，并没有听话的意思。

    “蝶儿乖，我们回房准备准备笔墨，一会大少爷下学回来，还要教你写字呢，你还记不记得？”巧云与倩云对视一下，见倩云说服不成，于是自己走上前去，语调温和，哄着蝶儿。

    蝶儿姑娘把目光又挪到这个说话的巧云丫鬟脸上，亦不作声。

    那两个丫鬟见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无法说服这个呆懵的二小姐跟她们回去，脸上纷纷现出了焦急的神色，又无奈地互相对望了一眼，这时，倩云忍不住再次抱怨了起来：

    “都怪那个石头！这次二小姐病了，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三两天也就好了，这次糊里糊涂地病了好几个月了，就那个石头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些，今天，大少爷明明把石头留在家里照看着二小姐的，可是整个一下午，他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倩云啰哩啰嗦地抱怨着一个叫石头的人。

    “石头？石头去哪了？”听到石头这个名字，蝶儿姑娘眼睛里闪过一丝灵动，盯着倩云的脸，打断了她啰嗦的抱怨，问道。

    “石头说今天和我在假山那里捉迷藏，我等他一下午了，也不见他的人影。”蝶儿姑娘很清醒地解释着她坐在湖心亭的原因。

    “石头在假山那儿等你，也等了老半天，你俩一定走错路了，他等你，你没来，于是回你住的院子去找你了，现在，正在你房里等着你呢。”巧云顺着蝶儿的思路哄骗她。

    “怎么不早说呢！”蝶儿姑娘站起来，推开两位丫鬟，向外面走去。

    巧云和倩云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二人在蝶儿身后急促地跟随着。巧云打开了带来的油纸伞，替那姑娘遮着天上落下来的细雨。

    走出湖心亭的长廊，蝶儿竟然小跑起来，向她住的院子轻快地飞去。

    推开房门，房内正中央的方桌前，果真坐着一位眉目精致的少年。

    “石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蝶儿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绯红，“你不是和你爸去河北了吗？”

    那个名叫石头的少年一脸木然，身后那两个跟随进来的丫鬟亦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三个月来，从蝶儿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句是正常的？巧云和倩云将蝶儿交给石头，二人退出房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和你爸去河北了吗？”蝶儿见石头并未回答她，依然一脸急促地盘问，同时面色迷茫，满目疑虑，焦急地等待这位少年的回答。

    “刚刚，”石头脸色平静，微微带着少许无奈，敷衍她说，“刚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