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书院。

    这是凉城官办的一所学府，里面收纳的都是当地官宦人家的子弟。书院所占面积不大，小巧精致。从正门进来，迎面所见是一间端正大气的正房，这是书院行政机构所在，也是平日对外接待之处，行政接待处里面设施高端厚朴，温文典雅。正房的后面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东面有三间教室，是平日读书授课的主教室，西面的几间分别是琴房、画室和棋屋，北面的三两间房，是教书先生的休憩室。院落的右面还有一个小院，是院长一家人生活起居之处，左面也有一个小院，暂时无人居住。

    学院的最后面是宽阔的草场，接连着远处的矮山，草场到后山的路上有亭台楼阁几处，有小桥流水，有书院最美的荷花池。此时正是腊月，荷花池冷清寂寥，若到春暖花开之时，则是满池碧绿，小荷初露，自有一番高雅清新的韵味。

    此时，教室里却并不冷清。

    一位白发须眉的老先生正闭着双眼，摇头晃脑，在前面读着一篇《礼记》。

    座位下面前三排的男子学生们乱作一团，坐着第二排中央位置的郭公子模仿着老先生的样子，亦摇头晃脑，一句一句跟随着念，一边做着怪表情，吸引着周围的同窗纷纷面向他，嬉笑起哄。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为人臣，然后可以为人君；知事人，然后能使人……”

    郭公子的怪腔调终于惹得周老先生停止了吟诵，他张开惺忪的双眼，望着台下乱糟糟的一片，一时大怒，呵斥道：

    “玉不啄，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你们……你们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郭公子不以为然，只是端正了面目表情，做起认真读书的假样子，又把刚才念过的几句清清楚楚字字句句地重新读了出来：“知为人子，然后可以为人父……知事人，然后能使人……”

    在这句话读出来的时候，在前前后后同窗的哄笑声中，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回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最角落的林府千金无痕一眼。郭公子见对方只是低头端坐，面色并无异样，深感无趣，于是回转身来，继续怪腔怪调，拿腔作势地念下去：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

    教室的最后一排是书院里仅有的四位女学生。林府大千金无痕坐在最右侧的角落，她的隔邻是唐蝶儿，然后是唐菲儿和书院院长的女儿叶萌。当然，这一天唐菲儿的座位是空的，她因生石头的气并未来上学。

    最后一排和前三排男生之间隔了一排桌子一样距离的空位置，以显示男女生之间的界限。然而，那界限在郭公子等人眼里，反而更加增强了诱惑的吸引力，反倒在“可以为人父”这样的激烈词句出现时，起到了更强的催化作用。

    郭公子的胡闹及他轻浮的回头，让坐在第一排的唐子健感到不舒服，他拍了一下书案，看前面教书先生会作何管理，后者只是慌作一团无力的脸，让人感觉其甚是可怜可悲。唐子健自己想上前制止郭公子，又不想招来一身晦气，于是，他只是关切地回过头来看蝶儿。

    此时，蝶儿正举着一张上面写了字的纸给旁边的无痕看，无痕并不理会，蝶儿脸上笑意甚浓，走下座去，直接将那页纸递到无痕桌上，然后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

    蝶儿落座时见到子健哥哥回头望向她的脸，她对那张关心她的温柔的脸孔绽放一朵鲜艳的笑容。桃红色，娇嫩的一朵。

    唐子健被那笑容摄住，一时忘神。坐在他身后的石头一直未动，用上学时收在口袋里的那块鹿皮布无聊地磨着桌角，一脸平静和麻木。

    那个白发须翁周老先生终于被气得离开了课堂，教室中央哄笑的声音愈演愈烈，就在此时，唐府下人来福匆忙赶到，直接走到刚从蝶儿那收回目光的唐家大少爷身边。唐子健听他在耳边嘀咕完几句话，站起身，随他出去。子健走到门口，又不忘看了一眼坐在最后一排第二个位置的那个娇艳女孩。女孩的目光跟随着子健的身影来到门前，面露好奇神色。教室那么乱，子健没有办法告诉蝶儿自己的去向，于是狠心离去。

    教室继续乱下去，郭公子等人更加有恃无恐，如此激烈震撼的场面又维持了大约一刻钟，也不见周老先生回来管理的时候，石头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那块鹿皮布，也走出门去。无痕一直面色沉稳，盯着桌上蝶儿刚才递过来的那张纸，并不作出任何反应。蝶儿甚感无聊，刚才子健哥哥又不知去了哪里，现在连石头也莫名其妙地走开，于是，蝶儿也站起身，就在那乱作一团的男生中间走出了教室，追上了前面的石头。

    “去哪里？我也去！”鲜艳娇媚的蝶儿对那冷淡麻木的石头说。

    “找块木头，做弹弓。”石头简洁地回答，自顾自向书院后面的那座矮山走去。

    蝶儿在后面快步追着他，二人渐行渐远，身影绕过冷清的荷花池，在山脚边隐去。

    这是蝶儿这场大病的缘起。

    那一天，正是阴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