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这是宫宴前最后一个夜晚,谢茶茶踩着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出宫,天空像是温暖的护送。

    她抬眸便看见立于不远处的颀长身影,移动的脚步微顿。

    她望着那处,眉梢一挑,思绪转弯得很快,迅速意识到另一个不对劲,“王公公呢?”

    宫门口一片空旷,并无那辆熟悉的雅奢低调马车,更无王公公熟悉的身影。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不过转念一想,茶肆离这并不远,走过去也不费事,这么想着,她骤然缩紧的心又宽了宽。

    王公公该是有其他什么事忙去了。

    出口回答她的嗓音低冽如雾凇,自带张力,捶在谢茶茶的鼓膜上,“有我还不够?”

    谢茶茶的心跳骤然加速,被他模棱两可的话语弄得耳朵迅速升温,幸亏夜色降临,得以遮掩一二。

    她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她率先抬步,朝着朝前路的方向走,傅北见状跟上,侧头瞧了眼茶娘。

    昏暗天色下,隐隐有星光闪现,她清冷的面容明暗交替,不见倦怠和紧张。

    傅北眉尾挑动,唇角不自觉扬起弧度,给她加油鼓气,“明日便是宫宴了,你会交出一份满意答卷的,我相信你。”

    冬风肆虐而来,吹起谢茶茶的衣摆,月白色的裙尾像是开出了墨竹花,股股涌动。

    她掀眸看过来,语气骄傲而自信,微扬的语调却软软糯糯,“莫非你以为我慌了?”

    傅北一噎。

    他当然不这么认为。

    他展唇,笑容有几分纵容,抬手想去揉揉她的脑袋,在他的手横过去时,谢茶茶就警觉地看过来,盯着他在空中扬起的手,一脸蛋的戒备神色。

    她没说出口,可傅北已经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你干嘛’三个字了。

    他的手在空中收拢,想要故作感受夜风冷冽而后收回,可转念一想,他又变了主意。

    他的手带着几分匪气,强行揉了揉她微梗着作出防备姿态的脑袋,宽厚的手掌传递着温热,不过眨眼,便已收回。

    不得不说,他拿捏到位。

    再是慢上一瞬,谢茶茶保不准就要炸毛。

    她不喜欢被人摸头。

    她去瞪他,而肇事者傅北则已神色坦然地迈步朝前,假装看不见她。

    圆月爬上苍穹,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长,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拥抱。

    大年二十九,寻常百姓人家早已团圆,巷子里穿梭的人甚少,放眼望去空无一人,仅有他们两个赶路人。

    途中傅北并未再说话,安静的将谢茶茶护送到茶肆。

    茶肆门口,烛火通明。

    一道修长娇俏的身影立在门槛边上,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翘首以盼。

    老远便看到了茶娘,她喜悦之意爬上眉眼,抬手疾疾冲她打招呼,“茶娘,你回来啦!”

    转而,桃红发现不对劲了。

    傅北唇边缘线绷紧,在脑海中迅速过一遍,一会儿桃红问起他为何在这,他该如何回答。

    谁知,那稍显沉稳的女性嗓音响起,压根没提及他半分。

    “今个儿怎的王公公没送你过来?”她这话是对茶娘说的,甚至没给傅北半个眼神。

    傅北:……

    他的表情逐渐冷漠,双手负于身后,负气的同样不去看桃红。

    说到这,谢茶茶也困惑不解,扯扯嘴角后耸耸肩膀,表示她也不知道。

    她抬步跨入茶肆,桃红迎着她进去,柳枝听到茶娘的声音也跟着出来,茶肆的人丁不多,却也热热闹闹和和气气的。

    立于茶肆外的傅北,就这样被大家遗忘了个彻底。

    傅北:……

    他从来不知,他的存在感居然会低到这等地步,他不可置信地舔了下后槽牙。

    桃红亲昵地挽着茶娘,压低嗓音絮絮叨叨,“那陈公子送来给你送情书了,我推拒不了,这家伙也是真痴情,细细说来已经坚持一百三十六天了……”

    谢茶茶挑眉,不由失笑,“你记得这般清楚?”

    桃红骄傲地挺起胸脯,毫不客气地应下来,理直气壮:“对你的事情我都非常上心。”

    这话换作男性会不方便出口,可桃红就不一样了,她一贯不掩饰她对茶娘的爱。

    谢茶茶娇嗔地剐了她眼,啧了声,“就你嘴贫。”

    后头的话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茶娘有坚持不懈的追求者?

    傅北负于身后的双手握紧,头一次感受到莫大的紧迫感,他这才意识到,以茶娘的优秀应该能吸引到许多人。

    他不过是其中之一。

    一想到许多人都觊觎茶娘,他眉心不自觉皱起沟壑,黑眸中如同漩涡疯狂涌动,牙齿暗暗咬紧。

    她是他的。

    一定是。

    原本他不过只是遣散了王公公,亲自送她回茶肆,和她多点时间相处。

    可现在他的想法没那般单纯了,不光送她回来,甚至想进去蹭个饭。

    心里这么想,脚步跟着移动了。

    于是傅北又厚着脸皮,引导桃红对他发出邀请,他舔着脸又吃了顿家常菜。

    翌日清早,母鸡们咯咯哒的开始在灰蒙的天色下活跃,远山的浓雾还未来得及消散,王公公的马车就已在茶肆门口等候。

    提早得到通知的谢茶茶也准时赶到,时间紧迫,她抬步上马车。

    身后跟进来一个人。

    她回头一瞧,桃红也跟着来了。

    她眉眼微愣,刚想说话就听桃红冲着外头王公公打招呼,“王公公,宫宴这等大事我要在茶娘身边打下手,可以通融一二吧?”

    “这……”王公公面露为难之色,瞧了瞧谢茶茶,又看看桃红。

    但桃红态度坚定,目光灼灼。

    “本来柳枝也想一道进宫,我想着人手多会给王公公添麻烦,所以劝阻了他一道,您看……”

    谢茶茶:……

    王公公闻言,老脸差点绷不住了,一听桃红姑娘还想一拖一,当即应下了,“那桃红姑娘和茶娘一道进宫吧,宫宴置备茶饮忙碌,带上自己人也是必要的。”

    这大冬天的,他硬是被吓出了一头汗。

    他拽着宽大的衣袖擦拭着,心头发憷,该如何和宫里说这突然多出来的桃红姑娘。

    事实上,压根没人在这天为难他。

    再者,携下手而来的是茶娘——眼前宫中的大红人,谁敢多嘴一句啊。

    哪个还不知道茶娘是被皇上皇后,甚至于傅尚书护着的人,顶天的宠爱了。

    桃红跟着谢茶茶进入茶室,才踏入其中,大家就开始忙活了。

    不同于宫宴需得准点上菜,茶饮相比时间更早,期间还要随时准备添茶,她们要做更充沛的准备。

    有了桃红的到来,原本是茶娘第一副手的珍珠退居二线,帮着打下手。

    她悄悄观察着茶娘,哪怕今日她要面对极大的考验,成败在此一举,倘若她今日发挥失误,会让众朝臣及家属失望,更是丢皇上皇后的脸。

    最重要的是,会让傅尚书嫌恶。

    珍珠睫毛迅速眨动,摸了摸衣袖,心头突突惴惴不安。

    时间眨眼而过,认真做事时没有时辰概念。

    宫宴安排在乾清宫办,许多朝臣来得早,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闲聊。

    偌大的宫殿被装饰得喜庆,金碧辉煌中不失高雅,门口的阶梯由红毯铺就,张灯结彩,将节日氛围烘托到极致。

    除旧迎新,这是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紧绷了一年的弦,终于能在此刻稍稍松散些,当作是辛苦一年的犒劳。

    茶水小食已经陆陆续续供应上了,端茶的小宫女与往常无二,可她们端上来的茶却不同凡响。

    朝臣们对茶娘进宫参与宫宴茶饮之事早有耳闻,只是眼前这茶水,他们不确定是不是出自她手。

    素来姗姗来迟的傅北也在其中,身边是几个好友。

    孟明旭一张小嘴叭叭地还没停过,疯狂和邱鸿博抱怨,“你知道傅北有多过分,我们根本不用这么早进宫,他愣是把我从床榻上拽过来……”

    邱鸿博很快抓住重点,眉梢挑动,刻意忽略关于傅北的内容,“这个点你还在床上?”

    孟明旭嘿嘿一笑,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了,铁憨憨似的,“难得过年了,我也歇上一歇。”

    黄瑞城忽然侧头过来,手上多了个茶杯,送到嘴边还没喝上,先怼上一句,“你不是每天都在歇?”

    孟明旭愣怔。

    邱鸿博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绷不住了。

    就连傅北都勾了下唇。

    孟明旭气死了,怎么每次他都是群嘲对象,就因为他整日游手好闲吗,做个风流倜傥的京城权贵之子有错吗?

    他一把夺过黄瑞城手中的青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将空茶杯重重放回一旁的桌面。

    刚想说话,茶香在味蕾上绽放出饱满的花儿,他忽而眉眼一顿,转头看向邱鸿博,“这是茶娘的手艺?”

    邱鸿博手中握着茶杯淡淡一笑,轻轻颔首。

    她的手艺,一品就知,是旁人无法比拟的高度。

    孟明旭啧啧出声,竖起大拇指,表彰这位不在场的劳模,“一会儿宫宴的茶饮由她负责,现在居然还有工夫抽空置备迎宾的茶水,她这精力了得啊。”

    一直没吭声的傅北面色沉沉,不高兴地瞪孟明旭。

    这家伙怎么不问他呢?

    他本就满心眼的惦记着茶娘,被孟明旭这么一提,思念汹涌如猛兽袭来,潮思涌到了心尖尖,再不实现他恐怕无法正常呼吸。

    想罢,他身行力践抬步悄然离开了乾清宫。

    孟明旭和黄瑞城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带着难以挥散的愁色,心中暗叹口气。

    邱鸿博也抬眸瞧了眼傅北离去的方向,他摩挲着手里的青瓷茶杯,眸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年三十,朝臣及家眷们得以进宫参加宫宴,宫道上人流众多,放眼望去三三两两,来者众。

    傅北熟门熟路,径直在迷人眼的皇宫中穿行,精准摸到了尚食局。

    里头的宫女们健步如飞,眸光坚定,身上宛若散发着神圣的光亮,她们来回匆忙,为一个时辰之后的宫宴做最后的准备。

    吴尚食瞧见了傅尚书,老远颔首以示招呼,并无过多交流时间。

    她监督着每一个环节,目光锐意地指出每一个错误,精准地揪出来改正,保证宫宴圆满完成。

    整个尚食局被一层紧绷的薄雾笼罩着,里头每个人都精神高度专注,那根弦绷得死死的。

    傅北脚步不停,穿过走廊,暖阳逐渐西下,光影穿透树叶斑驳的落在他身上。

    终于,他见到了他万分想念的人。

    他站在茶室门口,瞧见她一袭粉雪长袍,松松散散地穿着,一头青丝只简单用一根发簪挽起,耳畔有一缕不听话的自然垂落,衬得她不着胭脂的脸蛋愈发剔透白皙。

    她从容不迫地在茶具前,左右挽着衣袖,右手握着壶柄将茶水倾斜而下,伴着哗哗茶水声,腾腾升起的白雾柔和了她清冷的面庞。

    她永远这般自洽,美丽得体。

    她符合傅北心目中,所有对女子的向往。

    更精确的说,她是傅北心中最佳女子的模板。

    她没出现之前,他对未来的娘子没有概念,是一团看不清的白雾。

    可现在他明确了,就是谢茶茶这样。

    忽然,‘啪嗒’一声异响将他的神思勾回,他的注意力被那声音吸引过去,落在那手足无措又满目慌乱的圆脸宫女身上。

    他凛冽地眉心一紧,视线如刀子般簌簌朝着小宫女飞射而去,通身不悦气息以迅猛地速度升腾而起。

    珍珠面白如纸,快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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