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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1

    “洛神,这一世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了吗?”

    “女娲娘娘,我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本以为,如果我爱上的那个人他也爱我,他就会立我当他的皇后。可是,我却没能当上他的皇后。”

    “那你就接着在下一世寻找你的幸福吧。直到你参透了人间的情爱与幸福的真谛,你才可以重新位列仙班,重返天庭。”

    “遵命,女娲娘娘。”

    ……

    【敕勒川1】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人安可逢。”

    这是一首南北朝民歌,诗名叫《李波小妹歌》。李波是北魏时期的一员名将,这首诗讲的是他的妹妹李雍容骑射时的风采。这首诗相传是北魏时的宣武胡太后所作,其实诗人未可考证。

    继曹魏倾覆三百多年之后,中华大地正处于一个多民族融合的阶段。连年的杀伐征战不休,中原大地上藩镇割据、军阀林立,经历了五胡乱华的至暗时刻。

    南北朝时期的世风开放。就连北方地区的很多妇女,都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放出来,开始学习骑马射箭的本领。武将们更是峥嵘四方。

    曹魏王朝曾经有过短暂的繁华,随后便如昙花一现般凋零。曹操、曹丕父子虽已不在,但是他们开创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先河,以及九品中正制的创设,却在后世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自他们之后,各路英雄枭雄纷至沓来。他们纷纷效仿三曹的先例,各自建立政权,又在不断的混战之中被分裂和吞并。各民族之间在一次次的碰撞中相互对立,却又相互交汇和融合。汉人们的土地不断地被蚕食和侵占,但是他们一以贯之的血脉,流传后世的文化,却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北魏是鲜卑族成立的统治集团。北魏的开国雄主是拓跋珪。北魏建国之后,孝文帝拓跋宏对朝政进行了改革。孝文帝迁都洛阳,改姓为元,颁布了一系列学习汉人的法令制度。至此,中原地区在元魏王朝得到了短暂的统一。

    没过几年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北魏延昌时期,胡太后独揽朝政。胡太后的本名叫胡玄辉,又称灵皇后,世称“宣武灵皇后”。她原本是宣武帝元恪的妃嫔,朝臣胡国珍的长女。元恪是拓跋宏的次子。

    胡太后给元恪诞下的皇长子,是孝明帝元诩。后来胡太后毒杀了她的亲生儿子元诩,立年幼的皇室宗亲元钊即位。胡太后通过辅佐傀儡皇帝元钊,一手把持朝政大权。此举引发了孝明帝元诩的岳父,契胡族首领尔朱荣的强烈不满。

    胡太后在位期间,她有天赋异禀的领导才能,其人却又任意妄为、独断专横。经她统治之下的元魏朝政奢侈华靡,腐朽黑暗,引起了同时期许多的士人阶层和少数民族领袖的不满。百姓民不聊生。

    北魏永安元年四月,尔朱荣发兵进攻洛阳,他将胡太后和幼主元钊俘获之后,废黜他们的职权,将二人一并沉溺于黄河之中。在尔朱荣半是胁迫半是推动的作用之下,元魏宗亲元子攸被推举当上皇帝。尔朱荣把他的女儿尔朱英娥嫁给元子攸当正妻,扶持她当上皇后。

    经此一役,尔朱荣的军阀势力,在北方大地上急剧地蔓延开来。据后世的统计,尔朱荣的兵马杀尽了当时的北魏宗室大臣,共计有两千余人。这场对于元魏王室的惨绝人寰的屠戮,史称“河阴之变”。

    在这个动荡流离的时节,北方的百姓们生活的贫苦,比之三百多年前的曹魏时期,还要愈演愈烈。西北少数民族的入侵,给当时的北方边境和冀州大部分地区的人民,带来了连年无休止的饥荒和战乱。而只要有饥馁所在之处,大规模的起义多到数不胜数。

    在无数次规模宏大的六镇起义当中,在一次又一次的逐鹿天下中,一位风姿卓绝的汉人首领,在众人瞩目中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他就是后来名震天下的东魏权臣高欢。只是,在高欢的名声还没有响彻整片中原大地时,在“河阴之变”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在高欢还没有遇到尔朱荣的赏识与提携的时候,高欢只是西北边境的小镇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守城的戍卒。他虽是汉人出身,却有一个带有鲜卑族特色的小字,叫做“贺六浑”。

    据史书记载,高欢出身于渤海高氏,是冀州名门。但是具体确凿与否,却在史册上存疑。高欢确是汉人出身,他的祖父叫做高树生,生来并无显赫的背景。后来因为高树生触犯律法,戴罪被流放到漠北的边境地区。他的一生郁郁不得志,导致他的孙子高欢出生时,家中光景依然十分凋敝。

    长大之后的高欢空有一副俊美的皮囊,却终日饱受贫穷与困顿的侵扰,年过二十依旧没有娶亲。与他同时的年轻人都早已成家立业了,高欢却只能站在城墙上守城。当时的高欢谈了一个老相好,是一户姓韩的人家的小妹妹,而他因无钱下聘礼,只能将婚事一拖再拖。

    娄昭君出生之后,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娄昭君是少数民族出身,她的祖上是鲜卑贵族,在六镇地区享有赫赫的声誉。因此她一出生,久享有一个富裕的家境。长大后的娄昭君,不负众望地出落成一位美丽端庄的少女,前来求亲的人家多得不得了。

    娄昭君的性格倔强,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年轻女孩。比之同龄的女孩,娄昭君更多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坚强和干练。比起刺绣,她更擅长骑射。比起谈婚论嫁,她更喜欢读书识字。比起同龄的男孩,她更显得聪明沉稳,决断有风度。因此,娄昭君过了及笄之年,还没有找到合她心意的配偶,她的婚事只能在家人忧虑的叹息声里,一再地耽搁下来。

    缘分这东西说来也巧,说来也怪。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日子里,娄昭君像往常一样,带着贴身的侍女出门游玩。在经过城门的时候,娄昭君一抬头便望见了驻守在城墙上的守卫高欢。然后她不顾旁人的目光,长久地驻足,久久地注视着高欢。

    那一天的高欢像一尊英姿勃发的雕像,身姿笔挺地屹立在城墙上,遥望着塞北的远方。他干净白皙的面庞上,透露出饱经风霜的坚定,透露出不畏艰险的威严。他是一棵朝气蓬勃的树,泽被六方。

    其实那时候的高欢正心事重重,他的心里一直在打鼓。前不久他刚谈崩了一桩婚事,是和韩智辉小妹妹的婚事。他因拿不出韩家人想要的礼金的数量,而被韩家人中断了他与韩智辉妹妹的来往。

    高欢的心里一直惦念着韩智辉,他不断地回想着她的面庞,她的音容笑貌,以及她听到高欢拿不出礼金的时候,略显失落的脸庞和有些憔悴的身影。她一直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娶她,等到伊人独憔悴。高欢心里的小鼓敲得“噔噔”响,他听见了他的心中打退堂鼓的声音。

    即使是站在城墙上,高欢的脸上也流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他只好将目光看向了远方。远处天高地广。

    此时的高欢没有注意到,娄昭君就站在城楼下,遥望着他的身影。她打量了他好半天,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称心如意。她简直挪不开目光。娄昭君的眼角眉梢,透着一种飞扬的兴奋。她伸出手指指向高欢的所在,对着身边的侍女,坚定地开口说道:

    “这个人会是我未来的夫君。”

    说到就要做到,在这一方面,娄昭君比谁都要飒爽干练。娄昭君回家之后,将白天她在城墙上见到的人描述给家人听,很快打听出了高欢所有的信息。他姓甚名谁,他的家在哪里,他在军队中担任的职务,他的家中还剩下哪些亲眷,以及他现状的穷困与窘迫,都被娄昭君打听的一清二楚。她对他了如指掌。

    娄昭君对高欢展开了猛烈的追求,这对于高欢来说当然是天降好事,娄昭君的家人们却一意地反对。理由当然是高欢的困窘,他们的门不当户不对。娄昭君却不听家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她和高欢产生了联系之后,便在私下里多次赠予高欢财物,让高欢拥有了足够多的银两上门提亲。

    在一个寒冬腊月的季节,他们结成缔好。在一片锣鼓喧天的欢喜声里,娄昭君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出嫁了。娄昭君坐在花轿里,她的两只手把红盖头掀起来,她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在轿子里左顾右盼。娄昭君姣好的面容被冻得红彤彤的,脸上带着两团腾云般的喜气,她的美就像大漠上流转的霞光。

    不久前的高欢还眺望着塞北的旷野,他心想天地之宽广,却容不下他一叶漂泊的孤舟,让他一大把年纪了,连个家也成不了。没想到仅仅几个月之后,他就时来运转,娶了有钱人家的阔小姐为妻,他的地位也已今非昔比了。

    真是造化弄人。

    *

    《易经乾卦》第一章有云:“见龙在田,立见大人。”

    娄昭君和高欢的第一个孩子即将出生的时候,是在凛冬的季节。窗外大雪飘飘,狂风呼啸着从房顶上刮过,吹得他们的屋宇“吭哧”作响。高欢拿着一把长扫帚在屋外扫雪。娄昭君挺着大肚子斜倚在床上,她在屋子里高声嘱咐高欢扫完雪以后,把房顶上漏雪的地方补一补。高欢在屋外沉声应下了。

    娄昭君的日子穷了。她即将待产,却不能安心养胎,只能在灰暗的屋子里,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日光,给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襁褓。她不得不重新捡起针线活,每做一会儿,就停下来休息片刻。她扶着她膨起的巨大的肚子,她的动作幅度稍大一些,肚子和脊梁就胀起一片酸疼。她想她的肚子胀得不行了,怕是过两天就要生产了。

    当天晚上,娄昭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一座荒无人烟的大山,山上人迹罕至,几乎寸草不生。此时,一道惊雷从天空中闪过,却不见骤雨倾下,只有一条巨龙横空出世,从天上飞到人间。巨龙威风凛凛,他飞到那座荒山上,盘亘了许久,然后振翅在天空之间翱翔。紧接着一股力量将这条巨龙拦腰截断,把它分为了两截。

    娄昭君在睡梦中惊醒了。

    北魏正光二年的年末,就在娄昭君梦见这条巨龙之后的两天,娄昭君的孩子出生了。她生下了一个长相异常俊俏的男婴。高欢对这新生的孩子甚感惊奇,他逢人便就介绍说:“这个孩子的长相如此的非同凡响,以后他一定会大有一番作为的!”他家中的众多来客也纷纷引以为奇。

    高欢给他的孩子取名为“澄”,他的出生犹如一池澄澈的泉水,给全家人带来了清澈澄明的生命力。高澄的小字单名一个“惠”字,高欢经常叫他阿惠。

    接下来的数年间,娄昭君每逢生产时,必做奇梦。娄昭君生下她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梦见了一条被斩断的巨龙。她生下她的第二个孩子高洋时,依旧梦见了一条巨龙。她生下第三子高演时,梦见了一条趴在地上的龙。她生第五子高湛时,梦见了一条潜伏在深海里,翻江倒海的巨龙。

    她在生高淯和高济时,梦见有小鼠钻进她的衣服下面。她在生她的两个女儿时,梦见有月亮进入她的怀抱。后来她的两个女儿们分别成为了皇后。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这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高澄的成长过程里,见证了他的父亲高欢从一贫如洗到发家的全过程,见证了渤海高氏从衰到兴的过程,见证了他的母亲娄昭君下嫁之后的人生路。高澄一出生就注定是要吃苦的。

    娄昭君一如她小时候那般,往往能对心爱的事物得偿所愿,她和高欢的结合也如其意想般顺利。那个时代汉人的地位很低。尽管这场异族相结合的婚姻,并没有得到娄昭君家中鲜卑族人的祝福,娄昭君也依然甘之如饴。这对夫妻刚开始的婚姻生活,算是在清贫中苦中作乐。高欢和娄昭君对于自身所处的动荡的年代,总是有着惊人的契合的见解。

    不久之后,高欢参加了六镇地区的数次起义战争,还为了广结朋党散尽家财,几近花光了娄昭君所有的嫁妆,致使一家人的生活重返贫困。即使物质上的条件不再优越,娄昭君也义无反顾地认准了她的丈夫,她一心认定高欢日后会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将领,并且没过几年高欢也确实如她所愿,实现了他政治立场上的抱负。

    只是在高欢实现自己政治上的理想之前,这对相知相遇的夫妻还要挨过一段漫长的贫寒的日子,灶台上总是无米下炊的现实的困顿,是不能依靠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的预见而掩饰住的。高欢和娄昭君的第一个孩子就出生在这种困窘的生活环境里。一直到高洋出生,高家的生活都无甚起色。

    在高欢投靠尔朱荣之前,他的名声还没有那么响亮,更没有像后来的史书中记载的一样,承载着无上的荣耀。彼时的高欢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守城的戍卒,边境地区的战事经常吃紧,军队的粮饷却时常发放不下,娄昭君不得不经常变卖她带来的嫁妆,聊以维持生计。高欢的家中日日为贫寒所苦,几乎没有能力养得起他的年幼的孩子们。

    高澄的出生,对高欢来讲,是他对高家的未来寄予厚望的依托。然而对于高澄来讲,高欢却决计不是一位慈父。高澄是在高欢的非打即骂中长大的。高欢他从来不是一位温雅的贤臣。

    在高澄四岁那年,高欢正归属于杜洛周的麾下。杜洛周本姓吐斤氏,是高车族人。他生长于北魏代郡柔玄镇,后来他成为了柔玄镇的首领,并在那里组织农民起义,吸收了一众如高欢一样的汉人成为他的部下。高欢在杜洛周的军营里,结识了侯景、段荣、尉景等几位汉人将领,并和他们结成了生死之交。

    杜洛周统帅军队的手段凶狠残暴,不得人心,尤其引起了以高欢为首的一些汉人武将的不满。高欢与这名来自柔玄镇的领袖素日不和已久,再加上他在军营里结交了一众朋党,于是在一些在军营里不被人注意的时刻,高欢便同其他几个人,合谋杀掉他们的首领杜洛周,独掌军队的大权。

    后来事情败露,杜洛周带着一队人马,对高欢一伙人赶尽杀绝。高欢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全家老小仓皇出逃,他的几名战友们也紧紧地跟随左右。

    当时的娄昭君抱着年幼的高澄,和她的其他的几个孩子,骑在牛背上艰难地跋涉。幼小的高澄驾驭不了骑在牛背上的座位,几次三番地从牛背上滚落到地上,再被娄昭君一次又一次地从地上扶起来,重新抱进怀里。一来二去地耽误了很多时间,高欢看在眼里,只觉得心急如焚。他在气急无奈之下,从后背上取下弓箭,他弯弓引箭,欲要射杀这个碍手碍脚的儿子。

    懵懂的高澄不知世事,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此举的意思。娄昭君看到高欢的动作,顷刻间高声呼救。一旁骑在马上的段荣,连忙把高澄抱紧自己的怀里,这才救下了他一命。长大之后的高澄格外地怕死、怕痛,他害怕他的生命力从体内逐渐流失掉时,那种令人惶惑的无力感。多年之后的高澄,回想起高欢想要一剑杀死他时的那一幕,他依然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死亡太可怕了。

    后来的高欢又率众投奔到葛荣的阵营里。葛荣本姓贺葛,是鲜卑族人,是北方六镇之一的沃野镇的首领。葛荣带着他的数十万军马,浩浩荡荡地南下行至冀州一带。冀州地区是北魏的政治文化中心地带,也是千百年来中原文化的沃土。

    葛荣的行事残暴不亚于杜洛周,尔朱氏兄弟的残暴又不亚于葛荣。乱世里的人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权。无论高欢投靠谁的阵营,都是把自己的命交代在别人手里。

    葛荣在冀州一带,先后俘获并杀害了当时的两名北魏贵族,庄武王元融和广阳王元深,自立政权,国号大齐。

    河阴之变发生的那一年,葛荣被尔朱荣击败,俘获之后杀害。

    高欢和侯景等人又投靠了尔朱荣。

    高澄早已习惯于跟随高欢骑在马背上四处飘泊流浪的生活,也早已习惯了忍受那些饥寒交迫的拮据的岁月。至少他和弟妹们能一直跟随在父母身边生活,不用像很多战争孤儿一样,在大街上举目无亲地四处游荡。这也许是高澄充满战乱记忆的童年里,唯一可称得上是幸运的事了。

    五岁那一年,高澄去高欢的姐夫尉景家做客。他在尉景家的马圈里看见了一匹果下马。果下马是北方特有的马匹的品种,十分珍稀难得。高澄看着那匹小马憨态可掬,小小的身形,可爱得不得了。他越看越喜欢,又知道父亲不会给他买这么昂贵的宠物的,于是他便央求尉景把这匹果下马送给自己。

    结果尉景把这件事告诉给了高欢,高欢不分青红皂白,给了高澄一顿毒打。他觉得高澄的行为实在过分,让自己很没面子。

    高澄对于童年的回忆是贫瘠的,总之他从来都无法得到太多东西,却也没有真正的失去什么。那些一家人在战火里流离失所的记忆,他和弟弟高洋时时地忍饥挨饿,路边随处可见饿殍遍野的乱世景象,属实也不是一些值得他追忆和留恋的情景。

    在葛荣被处死之前,彼时的北魏王室昏庸无道,胡太后专权破坏朝纲,繁重的赋税致使天怒人怨。以汉人为首的世家大族,也对胡太后治下的朝政颇为不满。中原大地上起义军横行,而朝廷却无力面对。乱世里的人生死只在朝夕之间,人人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履薄冰地踩在刀尖上行走。

    在高澄关于童年的回忆里,挨打受骂不过只是家常便饭而已。高欢对于高澄的暴力教育,后来还在朝堂上沦为了一些看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高澄的童年早已习惯了缺少,但是他也同样渴望和热衷于得到一些什么,什么都好。物质也好,爱也好,一些声色上的低级享受也好。高澄始终希望他的生命是热闹而喧嚣的,他的生命如一场繁华的闹事,而他是站在街口引颈盼望的人。

    高澄的生命里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热望,他忍受不了漫漫长夜里孤身一人的孤寂,以至于有钱以后的他总是热衷于和各种来路的女人厮混在一起。高澄的意志力本就并不坚强。在高欢看来,他一向对他的这个长子深为器重,高澄的有些行为却时常能引起他的不满意。尽管高澄在一些事情上已经做得足够出色了,却还是免不了高欢的一顿痛打。

    高欢投奔葛荣的那一年里,高澄仓皇逃离了他们在漠北的家。一家人追随父亲来到了中原大陆。自那之后,高澄再也没有重现过记忆里,他们在西北草原上放马牧歌的那些日子了。高澄只在睡梦里,才能依稀回忆起草原上那些茫茫的景色。他依稀还记得落日余晖时天空的样子。

    那时的天色苍茫,旷野广袤,放牧的人们牵引着牛群羊群,从野地里匆匆走过。小小的高澄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残阳如血,慢慢地吞噬掉眼前的场景,将一切风景都化在浓稠的夜幕的影子里。

    后来有一首诗写得很好,“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底见牛羊。” 那首歌的名字叫《敕勒川》,讲的就是高澄最初关于草原上的记忆。

    高澄对于骑马射箭的热爱,自幼年时便流淌在他的骨血里,直至贯穿了他的一生。大概这是他在动乱的年月里,所能给他的成长之路留下来的最浪漫的印记了吧。

    *

    转过年来的春天,洛阳就发生了著名的“河阴之变”。胡皇后的政权消亡,尔朱荣扶植皇亲元子攸称帝,其实也不过是又一位傀儡皇帝罢了。

    到了九月份秋风萧索的时节,尔朱荣的部队和葛荣的起义军,迎来了命中注定的一场一决高下。在两军相争的过程中,葛荣大意轻敌,错失了先机,尔朱荣火速吞并了葛荣的残余部队,葛荣被关押到洛阳诛杀。

    高欢再次迎来了新的机遇,他重新投靠到尔朱荣的部队。高欢依靠自己出色的军事才能,很快成为尔朱荣的左膀右臂,备受器重,却也是尔朱荣忌惮和提防的对象。

    彼时的皇帝元子攸不甘心自己的政权受他人执掌,两年之后他设计杀死了权臣尔朱荣,将他的皇后尔朱英娥打入冷宫。尔朱荣的弟弟尔朱兆又将元子攸缢杀于晋阳佛寺。

    尔朱荣死后,余下的部众群龙无首。尔朱兆接替哥哥的政权执掌三军,他的残暴无道却更胜于尔朱荣,因此在军队里尽失人心。军队里大大小小的反叛无止无休。这就给伺机而动的高欢创造了新的机遇。

    在军中的一次饮宴上,酒过三巡之后,醉酒的尔朱兆向高欢问道:“我带领的军队里,有很多的将士们不服我的管治,三番五次地跟我起内讧造反,我又不好把他们全部杀掉。高郡公,你的意下有何主意吗?”

    高欢闻言心下窃喜,却只不动声色。他忙道:“我们的起义军总是叛乱,却又不好自己人杀自己人。大王您应该选派一个心腹之人,帮您统帅三军。军队里若是再有人造反,你就问责那位负责统帅的将军好了。我们不能把造反的人全部杀干净。”

    尔朱兆接着问道:“那么高郡公觉得,我应该派谁当这个将领呢?”

    这时便有人提议:“我们应该推举高郡公当这个将军。”提议的人名叫贺拔允。

    高欢闻言大怒,一拳打在贺拔允的脸上,将他打得满嘴是血。他骂道:“先大王活着的时候,他想怎样就怎样。如今先大王死了,轮到大王当权,一切事物当然听他的命令。你是什么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插话?!”

    尔朱兆闻言很是感动。于是便在一片醉意中,任命高欢为军中的将领。于是高欢便在尔朱兆无意间的许诺之下,成为了六镇起义部队的新统领。

    高欢趁着尔朱兆还没有酒醒,马上对着三军将士宣布道:“我受命统领六镇的降兵,都到汾东受我号令!”

    汉人出身的高欢,比起残暴不仁的尔朱兆,在军队里显然更得人心。后来高欢又设计带领着他统率的军队,离开了尔朱兆的管辖范围之内,独树一帜。属于神武帝高欢的时代到来了。

    *

    在北魏皇权几度易主,天下时局动荡不安的多事之秋里,冀州赵郡平棘县一如三百多年前的中山郡无极县一般,是北方的百姓们在乱世里得以定居的,为数不多的一片净土。

    当世有五大族,是汉人中的世家大族。他们分别是太原王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赵郡李氏。赵郡李氏是平棘县的门阀大族,在冀州当地赫赫有名。五大家族的声明享誉天下,财富富可敌国。他们通过内部的相互联姻,来巩固彼此的权位,轻易不与外姓人通婚。在这个天下以汉人相轻的乱世里,五大族维系着他们矜持的尊贵,坚守着汉人世家们所能维持的最后的尊严。

    元魏王朝的统治腐朽糜烂。胡太后虽是汉人出身,自她把持朝政之后,她的行事往往荒诞无稽,汉人官僚们在朝堂上的地位与日俱下。

    纵观李裔李徽伯的一生,他的仕途也许从甫一上任开始,就并不算是顺利的。

    李裔出身于赵郡李氏西祖。他的父亲李秀林早逝,李裔很小就被过继给伯父李凤林抚养。李秀林是一位士族大家,他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秉性正直、刚正不阿,在官场上颇具威严。李裔自小便在家中接受正统的儒家礼法的教养,他的字是“徽伯”。李裔长大之后,秉承了他的生父李秀林的行事作风,长成了一位文武兼备的有才干的能臣。

    李裔在朝中侍奉元魏宗亲时,被选拔为汝南王元悦的近卫。元悦是修道之人,平素不近女色,以好男色著称。他是一个脾气暴躁乖戾,性格反复无常的人。在元悦手底下做事的岁月里,汉人出身的官员们,经常受到异族王室们带来的与日俱增的歧视,这在李裔心中留下了深刻的负面印象。

    没过几年,李裔被提拔成武将,被派去驻守定州。这是他的父亲李秀林生前曾经任职过的地方,李裔算是故地重游。杜洛周起义之后,起兵攻打至定州城城下。李裔背叛了元魏王室,暗地里与杜洛周结成了盟好,打开了定州的城门。杜洛周将他封为了定州王。

    自那时起,李裔与高欢和侯景、段荣等人,在杜洛周的军营里相遇,并且结为战友。杜洛周被葛荣打败以后,几个人又一同投奔葛荣。尔朱荣将葛荣的军队吞并,这些人便就归顺于尔朱荣。元子攸将尔朱荣杀死之后,高欢从尔朱兆手上取得了六镇起义部队的领导权,李裔成为了高欢跟前的一位谋事,时常帮助高欢出谋划策。从那时起,李裔李徽伯的军旅生涯便开始顺遂起来,重新走向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报效国家的旧路。

    在战争年代里,有一个能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在行军的漫漫长路上,李裔时常回想起他的家中的几个小孩子。他们住在冀州赵郡的平棘县,过着没有战争纷扰的平静的生活,像是在世外桃源里一般,衣食无忧地长大。这是李裔在颠沛流离的行军生涯里,所剩不多的还能让他感到宽慰的事情了。

    李裔的长子名“旦”,如他的名字一样,他是在清晨出生的孩子,是家中的大哥哥,是沐浴着露水的第一缕朝阳。他的次生子是一对双胞胎,家中叫他们的大名为“子衿”与“子佩”。赵郡李氏西祖的第五子名叫“子雄”,他是李裔李徽伯最小的儿子,也是他们家中的最后一个孩子。

    北魏元昌四年,是宣武帝元恪驾崩,胡太后扶持孝明帝元诩继位的那一年。那是朝中局势相对平稳的一年,一个乱世里少有的安宁的夏季。李蓁蓁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

    那时的李裔也还生活在赵郡老家。没有战事的纷扰,李裔和他的家眷们过着相对平和的安稳的日子。那是一个烈日当头、酷暑炎炎的夏季,李裔的妻子卢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生下了一个粉琢玉砌,面容异常可爱的女婴儿。李裔李徽伯人生当中的第四个孩子诞生了,她也是赵郡李氏西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嫡出的女儿。

    李蓁蓁出生的时候,时值盛夏,李家宅院里的几棵果树上,结满了丰沛的果子。庭院中的一棵桃花树上硕果累累,那棵桃树带着一种格外坚强的生命力,在大地上热烈地盛放。在灼人的夏季里,婴儿的啼哭声并没有让人感到有多么吵闹,而是带着蓬勃的生机,给一家人带来了企盼的新生的欢喜。

    李蓁蓁名字中的“蓁蓁”二字,其实是她的小字。她的真名在史册上早已失载。史书没有记录下这个相貌不凡的小婴儿真实的名讳,她在赵郡的十里八乡间,却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小名叫做“蓁蓁”。当然,平棘县当地的老百姓们,更多地把李蓁蓁称呼为“李四小姐”,他们是不敢直呼小姐的名讳的。

    “蓁蓁”就是桃树枝繁叶茂的意思。《诗经》中的《周南?桃夭》有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李蓁蓁的父母当然是希望他们从一出生就视作掌上明珠的小女儿,以后能够顺利地嫁作良人妇的。生长在乱世里的女人们所能盼望的最好的归宿,当然就是嫁给一个好人家了。可惜在乱世里,这也是最难实现的夙愿。

    在这个处在襁褓之中的小婴儿,还没有她正式的姓名的时候,那时的民间很流行一些占卜算卦的风气。很多世家大族都热衷于四处搜罗民间术士,请他们到自己的家中卜卦看相。十几年之后,这种风气竟在整个北方大地急剧地蔓延,发展成为了一种流行。

    李蓁蓁刚生下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一看到她的容颜,便十分地惹人欢喜。李裔和卢夫人十分地宝爱着他们独有的女儿。在他们的殷殷期望中,李裔四处拜访民间方士,请他们来到赵郡府上给家中新出生的小孩子算命。

    后来竟有一位方士主动地找上他们,请求登门拜访。那方士长得鹤发童颜,生就一副仙风道骨,看上去已有一大把年纪了。他既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不愿收取报酬,只说他的祖籍是江南人士。那方士说他特意来给府上新生的女公子相面,是为了完成下山前师父交代的任务。他给一百个新生的婴儿看完面相,也好回去给祖师爷交差。

    李家的人将信将疑地将他请到了府上。

    那方士乍然间看到襁褓中婴儿的面容,心里竟是暗吃一惊。在测算了一番女公子的八字之后,他在原地踌躇许久,然后煞有介事地对李裔和卢夫人说道:“贵府上新出生的这位女公子,以后怕是不太好嫁人。她生来就是天命不凡,纵使她嫁了人,也断不会嫁给普通人。日后她在婚事上恐怕会多费周折,还请老爷和夫人提早给她谋划出路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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