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她有个很奇怪的毛病,一旦流血,就极其难愈。年幼时,她曾在谢家与同龄孩子翻绳玩耍时,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膝上伤口血流不止,吓了所有人一跳。

    后面养了许多天,才恢复了元气。自此后,亲族中人皆知此禁忌,待她十分小心。

    虞缈每次出行的护卫从来只多不少。谢芬也清楚,若她受伤,会是多么危险棘手。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把她推倒了袁敬的面前。

    又或许,表姐本就是如此打算。

    少女颊如水中白玉,乌瞳黑曜,也像浸在水中似的,泛着层薄薄的粼光。

    她忍着泪意看向谢芬,希望她能解释什么。

    谢芬却只是神情惨淡,别开了眼:“阿鸾,对不起。我,我当时只是想,若是你在前面,子悦不会敢向你动手的……”

    可那鞭有多快,任谁都再清楚不过。而谢芬也不知道还有无咎的存在。虞缈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

    人之下意识,最能体现人心最深处的想法。

    袁敬见此情形,也想到了虞缈的家世背景,瞬间如头顶冷水倾盆,冷静下来。

    谢芬好歹还是他袁家妇,但虞缈却不一样。无论是衡阳长公主,还是大将军虞烈,都不是好惹的。他也曾听人说过这两家对这个女孩有多珍若明珠,如今连燕王也出了面。

    他怎就被谢芬一激,竟差点向虞缈动了手?

    袁敬目露凶色,望向昔日的枕边人:“谢芬,都是你这个毒妇设计于我!”

    谢芬的眼神更加躲闪,隐隐有惶色。

    “袁敬,只会对弱小与女子动手,非君子所为。”姬策神情如冰,欲要离开:“你差点伤了我的未婚妻,这件事本王记下了。”

    “王爷等等,此乃误会——”

    姬策本不想再理这对虚伪的夫妇,只想先把小姑娘带回去好好哄着安慰。

    但谢芬的狡辩再苍白不过,而袁敬仍存泄愤之心,虞缈却还是定定站着,没有丝毫离开之意。

    他看了眼身边垂头静默的虞缈,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姬策心中低叹一声。又看向袁敬:“谢家多年根基,你若与谢家起龃龉,那是你的事。我只想另提醒你一句:你与晋王暗自结交,谋划多年之事,并非无人不知。”

    “你的好外室,也是晋王送给你的吧。”

    袁敬这下终于彻底变了脸色,乍然煞白:“你如何知道这些?”

    -

    姬策的话似乎让袁敬有所收敛。而一段时日过去后,袁家依旧风平浪静。

    虞缈只听婢女说,谢芬前日才与袁敬共赴同僚王中丞的升官宴。夫妻二人看起来依旧举案齐眉,恩爱如初。仍是那段门当户对的佳话,外头也没有传出任何风言风语。

    虞缈已不像那日冲动伤心,她细想了许多。

    只是那日的争执、谢芬的变化,仍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衡阳长公主不知她心中所思,怕她闷着,就让她去参加旧识荀夫人的莳花宴,虞缈这才出了门。没想到,竟在席上看见了谢芬。

    她像是见了生人,面色冷淡,立刻掉头往别处走去。

    “阿鸾,阿鸾!”谢芬却追上来,急急叫住她。“那日的事,你听我解释——”

    虞缈缓缓止步,回眸望她,双眸如明镜雪亮:“表姐要解释些什么呢。难道,表姐是想真心和离,而不是欲借我身后之人,以势压人?”

    谢芬一噎,心中隐隐惊诧。

    “其实,表姐不愿让长辈知晓与插手此事,因为根本就没打算过真正和离。不过是我提出了,才索性顺手推舟。”

    虞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表姐一次又一次激怒袁敬,就是为了让他把矛头指向我,得罪我,最好伤了我……这样,虞谢两家便会因我而出头。袁敬也会迫于压力对此事妥协,送走兰娆。”

    一句句就像是利刃,剖开了谢芬内心最深处见不得人的想法,谢芬脸色渐白,竟感觉在小几岁的表妹面前,自己无地自容。

    谢芬却仍想挽留她,眼神凄楚道:“阿鸾,我没有选择,也是无可奈何。我并不是想真的伤你。我知道……知道你身边定会有人护着的。”

    “不要再叫我阿鸾。”虞缈想冷静,可还是忍不住越说,鼻音越重:“表姐明知我会难过伤心,但在与我的情谊与这段婚姻之间,还是选择了继续做袁家妇。”

    “表姐不过是为了利用我——如今表姐想要的已经达到。既帮过表姐这一次,昔日情分就此一刀两断。”

    “表姐,以后还是称呼我为表妹或缈缈吧。”

    阿鸾,是她身边最为亲近之人才能唤的小字。虞缈这样说,无疑是将谢芬从自己亲近之人的范畴中划分了出来。

    “表妹……”谢芬哑口无言,只能苦笑一声:“可嫁娶婚姻之事,从来如此。”

    “你还年轻,不曾听过这些肮脏龌龊之事,但不代表没有。这个世道,惯来就待女子不公,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他昔日就曾有通房,没有兰娆,以后也会有别人。”

    虞缈有些失望,轻声:“表姐就没有想过另寻明路?难道如今这一桩貌合神离的婚姻,就是表姐所想要的么?”

    谢芬被这话刺伤了几分,或许是她压抑太久,或许是别的。

    她终究忍不住吐露出真正的心声,也红了眼眶,口不择言道:“表妹,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

    虞缈一愣,秋水眸透着微微惘然。

    谢芬道:“你是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长公主疼你,宠你。你阿耶又是大将军,掌有实权,如日中天。若是你受委屈,不必你说,自然会有无数人为你撑腰。”

    “可我祖父已不在,阿娘早逝,阿耶也终日流连山水,不理俗务。又有谁会为我出头?”

    她又有什么资格任性?昔日她也是人人艳羡,嫁了好夫婿的贵女。可如今已不是那个豆蔻年华的天真少女了。

    或许是这个表妹往日过于耀眼。

    谢芬心中早已无形积压的失衡,此时连同婚事的不幸,忿忿与悲郁,也一起发泄了出来。

    虞缈神色怔忡,她从未想过,谢芬竟会在背后如此想她。一时之间,她觉得谢芬无比的陌生,心中也生出巨大的落寞与空洞感。

    她没有辩解什么,只是黯然摇头:“可还有大表哥在,还有谢家,都不会对表姐置之不理。”

    谢芬沉默。可她若和离,昔日那些相识的高门贵女,又会如何看她?

    她虽是谢氏女,但母族不兴,父亲也资质平庸。她如今已非娉婷花期,反观袁敬正值壮年,日后只会步步高升,不愁还有名门淑秀想嫁做继室。

    自己已找不到更好的选择,又为何要为一时之气,把这位置让出来便宜给他人?

    “不,缈缈,是你不懂。婚姻嫁娶,需得考虑方方面面,权衡利弊。不是凭你一己喜欢就能决定,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自上次之后,谢芬就已经明白,她和表妹的关系已产生了裂隙,如何都回不到曾经了。

    如今一番话,也不过是说了所想已久的心里话。谢芬说完,如吐尽了压抑许久的郁气,畅快许多。

    谢芬复又心平气和下来。对这不谙世事,还懵懂的表妹,忍不住带着些怜悯的意味,苦口婆心掷下一言:

    “人心善变。更何况男子朝秦暮楚,本就是世间常态,无论嫁谁都一样。”

    谢芬越说越坦然,看向虞缈那张显然不赞同的娇艳脸蛋:“姬策是皇室中人,身边不缺美人,以后若有一日易心纳妾,我也不会奇怪。”

    “到那一日,或许表妹就可以理解我了。”

    -

    筵席未散,虞缈却已忍不住想要提前离去。

    她心中不认可,反驳了谢芬。但谢芬却不以为意,看她的眼神带着微微戏谑,就像听孩童戏言那般的天真可笑。好似她说的都是天方夜谭。

    虞缈知道已无法沟通,霎间感到一种说不清的惘然与无力,也不再辩驳。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眼前一片芳林春英,虞缈却没有心思观赏。直到看见眼前杏花落两道,不禁更加失落。此景恰如她和谢芬。明明花开一枝,却已是分道扬镳。

    似乎从谢芬出嫁之后,她们就已经开始渐行渐远。

    女郎长睫垂着,有些魂不守舍。

    她也没注意自己是往何处走去。就这么眼睁睁,差点撞上一个高挺的身影。

    “缈缈。”

    头顶传来熟悉如玉石碰撞的嗓音。

    虞缈颤着乌睫,一仰头,正看见姬策那张熟悉的面孔。剑眉削鬓,眼瞳黑白分明。

    “路都不看,你在找谁?”

    她默默想,还能找谁呢,她曾经最亲的表姐也没有了。虞缈也不知该往哪去,只觉得内心空荡荡的。

    虞缈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策似乎也没打算等她的答案,他朝她伸出手——男人指节分明如竹骨,手掌宽厚而温暖,声音温沉:“要不要同我走?”

    他是来接她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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