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

    仁川闲逛的这些天,王明珏偶尔会出府约她一同用膳喝茶,两人自认都是坦坦荡荡,君子之交。

    但落在别人眼里可就变了味儿,王明璃觉得是弟弟好事将近,还特意下帖子邀请仁川五月十六来王家赴宴。

    祖父六十大寿,母亲开宴她也邀请了许多知交好友,生意往来的也有不少,届时正好让这个未来弟媳亮亮相。

    而看在马聪眼中,自是如石如钉,她嫉妒得快发狂。

    王家少主人的默许更是让她怒火中烧,她暗恨不已,不顾多想,提前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立夏刚过,还未入暑,时人怕热的已是轻衫薄裙,人手一柄凉扇,到处香风阵阵。

    王家最近喜事连连,王明玖也是喜上眉梢,她的侧夫漱玉近日诊出了喜脉,胎像已稳,太原本家到了她们这代子嗣并不丰盛。

    王宁书入宫却未有所出,王宁静珍爱主夫,主夫生育王明璃后不愿再育。

    她为了家族兴旺又纳自己的父亲,父亲福薄生完便去了。

    自家虽是庶出,但主夫并未薄待,大姐有的自家也有。

    后主夫又意外有了王明珏,自是穿金戴玉长大。

    虽然母亲又从旁支选了不少姐妹进本家教导,但到底不是本家子嗣。

    如今漱玉有喜,家里皆是欢声一片。

    而祖父年已六十,身体依旧康健,母亲摆宴也是为了替家族接喜纳福。

    很快便到了五月十六这日,王家大门早早敞开,门头上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座前两只石狮也铺结了红彩带。

    王家的几个族亲妹子并丫头小厮们不断领着客人往里进,有贵客到时更有王明璃王明玖亲自前来接引。

    仁川到的不早也不晚。

    她的苏善流身份于王家而言无足轻重,去早了显得谄媚也像是别有所图,去晚了或者不去更显猖狂,她毕竟是真心结交王明珏这个朋友。

    寿礼方面她也斟酌了一番,最终只让星辰做了江南特色的点心备着,届时再看情况随礼包个份子便是。

    是平安来接引的她,一见面便拱手致歉道:“公子在陪老祖宗,大小姐本要亲自来接见您的,正碰上舅亲到来,她一时走不开,怠慢您了,请随我进来。”

    仁川并无不满,示意星辰将点心呈上,她今日赴宴只带了谭秋与星辰二人,也是不想给主家添麻烦。

    她们随同平安来到了二进大门,过了照花影壁,沿着游廊行走。

    长廊右侧是开阔的庭院,植有许多修竹,绿意斐然,亭亭玉立,煞是好看,修竹边有两条小道,常有仆从匆匆而过,忙而不乱。

    小道的另一侧栽满了各色小花,与对侧的修竹相映成趣,倒是有几分韵味,竹子挺拔也只有这些并不名贵的野花才能开的旺盛。

    长廊的左侧则是假山流水,左前方更有一片小湖,湖面已经生出了小小圆圆的荷叶,再有半月荷花陆续结苞绽放才更好看呢。

    走近时才见小湖清澈,不少客人停留在此处交谈观景,更有几尾不怕人的鲤鱼还会露出水面嘬弄客人丢下的鱼食。

    仁川没有停留,一路行来,路过一个植有巨大银杏树的院子,这院子极静,似有禅意。

    树周专门砌了一圈矮墙以作保护,更有小侍专门伺候这棵古树,现下叶梢绿油油一片,不知到了秋天银杏叶转成暖黄色又会是怎样的美景。

    仁川一行又随同平安穿过几个月洞门来到今日摆宴的主厅。

    院内廊下摆了四五排芍药,多是飞雪,砚池等常见品种,味道清幽。

    沿着主台倒是有一圈名贵芍药,有莲台,黄金轮,另一种粉色夹白,花蕊弯曲红色点点的煞是好看,当也是名品,只仁川不识。

    院落中央摆了四十来桌,中间用屏风分开,男女客分开入座。

    只屏风画色轻盈,实际遮档地并不严密,主家并些贵客落座于主台之上,两侧皆是能见着,倒也是个既不会坏了未出门的男子声誉,又不使主家失礼的好法子。

    已有不少客人入席,到处都是问候交谈之声,仁川自然不够格上座,但她也没料到,被平安接引的坐席离主台只有三桌之远。

    见平安胸有成竹,不似错排,她犹疑了下还是入座了,只是心里默默琢磨,改日是不是得寻个由头再追加一份寿礼。

    只见平安捧着点心走向主台上的王明珏,王明珏打开攒盒,拿出一块松鹤状的点心喂予祖父。

    老人笑眯眯尝了口,香甜酥软,又特意制成松下鹤状,暗合松鹤延年的吉兆,却是有心了。

    他朝着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女孩上身一袭粉色绸衣,藕紫色的抱腰下是白色的襦裙,还是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呀,见他望来略有拘束却无不安,坦然的朝他拱手示意。

    王明珏想的并不复杂,他只为自己真心结交的朋友得到了家人认可而高兴。

    没见祖父怕苏妹妹热着,特意着人端了清凉饮子送去么。

    仁川是太久没被这类慈爱的目光注视了,她本当自己是来蹭个席面,压根没想到今天还会受到老寿星的特别招待。

    还好当家人王宁静对此不假辞色,只瞟了自家一眼,便继续同老友喝茶叙旧。

    王家的主夫王承越其实也在暗暗打量这个苏小姐,他出自汾阳王家,是泽州府衙王传敏的亲舅舅。

    身为男子,心思细腻,他的目光只时不时轻轻扫过,并不会给当事人带来不适。

    他听璃儿念过几次,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只是在他看来,小珏与此女还不曾如璃儿所言互有情思。

    这苏小姐确实是一表人才,但若对小珏无意,即便家世薄了些,又谈何入赘呢。

    他心中一叹,怕是还有的等呢。

    若落席在斜前方的马聪眼神能杀人,仁川怕是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马聪的庶兄是王家二小姐的侧夫,马家与王家又有生意往来,她的坐席自是靠前的,只这样一来,她对主台上众人的视线去向更加明了。

    她是不知道苏善流给王家众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苏家,竟也能入得王家法眼。

    她恨恨想到:就让她再得意一会,今日过后,王明珏只能是马家的人了。

    良辰到,外院锣鼓齐鸣,院外不少百姓挤在一起看那舞狮的壮士,狮子舞得虎虎生威,一片叫好之声。

    宴厅内也是一片喜气,王宁静走到台前,朝向屏风两侧分别拱手抱拳作礼,中气十足道:“感谢众位亲朋好友,不辞千里来为我父祝寿,我王家早有规矩,无论亲疏远近不纳重礼,请各位莫要见怪,诸位能来便是最好的贺礼!”言罢正式开席。

    席面自是极好的,八道冷菜,十六道热菜,陆陆续续呈上,酒是汾酒提纯后的竹叶青。

    王家果然是大手笔,摆一场宴席花费怕是不低,又不收贺礼,到底是家底深厚。

    仁川轻抿了几口酒,自自在在吃起席来,烩羊肉的口味很熟悉,定是柳巷那家店主的女儿掌勺。

    没过多时,王明璃端着酒盏来到仁川近前,爽朗道:“今日怠慢善流妹妹了,勿怪勿怪,这盏我先饮为敬!”

    仁川见眼前的女子,一身深紫色裙衫,质地轻盈,顺滑流畅,无甚装饰,只腰间别着珍珠环扣,一头乌黑长发束于脑后。

    不知是热还是酒意上头,红晕染上脸颊,与王明珏极相似的凤眼含满笑意,怪不得星辰能一眼辨出。

    仁川把桌上的清凉引子倒进手边干净的杯盏中,递给王明璃道:“王姐姐多虑,我并未受到慢待,这酒极好,借花献佛赠与姐姐。”

    王明璃将酒盏拿近鼻端轻嗅,闻出是老祖宗爱饮的三花清凉茶,哈哈大笑道:“妹妹真是个妙人!”

    简单说完几句,王明璃又自去招待其他客人。

    仁川接着吃席,这会同桌的人已经感知到主家待这苏小姐多有不同,却未曾听闻这号人物,纷纷称姐道妹举杯敬酒。

    清凉饮子早就喝光了,竹叶青虽好,喝多了却也上头。

    不知何时来自马聪方向的炙烤般的目光已经消散,她抬眸望去,人已不在席中。

    仁川也想出去透口气,潭秋紧随其后。

    星辰留下看着座位,这是宫里养成的习惯,吃席须有专人看位,防止吃食上被误加什么好东西。

    仁川漫步出了宴厅,一时踟蹰,到人家做客,不方便乱走。

    便打算顺着记忆折返去小湖边的亭子里坐会,观荷赏鱼也是惬意。

    只来时一路走的长廊,现下她倒想走走那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也当按摩脚底散步消食了。

    路过古银杏的那个小院,还如同来时一般清静,看护的小侍不见踪影,想是自去用午膳了。

    她正打算凑近一观,却听闻古树后侧的厢房内传来杯盏碎地之声,似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却无惊呼之声。

    仁川眼力极佳,透过银杏树的枝丫瞧见那厢房分明是上了锁的,好生奇怪。

    到底是饮了不少酒,她多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担心是不是狗儿猫儿被不小心锁于房内。

    她轻巧的绕过古树去推那厢房的窗子,竟见王明珏不知为何趴伏在坐椅上。

    凤眼微眯,口唇紧抿,露出的侧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额尖发髻也有些许薄汗,袖口已湿,地上是碎裂的杯盏茶水。

    仁川担心他是食物过敏或者太闷热引起的中暑反应,急忙跃进去想要扶他来窗口吹风。

    一面吩咐谭秋道:“看着似是暑热,你速去找人弄点清凉引子,再取点绿豆汤和牛乳过来。”

    谭秋也是救人心切,又在王府,她片刻就能回,应当没有大碍,她听令急忙去寻人了。

    却说王明珏迷蒙间见到有女人靠近,身上的汗更是冒个不停,内力全然使不上,定定神努力睁开眼睛,见来人是仁川,总算放下心来。

    仁川隔着长袖摸了下他的额头,温度不算高,略有些烫,她也松口气。

    正要扶着他挪到窗下通风处,他却整个人贴到自己身上来,眉间还略带疏解之意。

    王明珏常出一口气,声音暗哑无比,道: “是迷药,你瞧我身下,这是个局,怕是很快就有人来,你先扶我入里间。”

    仁川见他腹下异常凸起,耳朵也突的热烫起来,但一时顾不上羞恼,只当他是个病人,便先扶他上了里间床榻,还未松手便被他使力带倒。

    药效原因,温香软玉覆于身上之际王明珏也是电流过体,浑身一震酥麻。

    他强忍着钻心的痒意,迷茫的凤眼闭了闭,再睁开已是清明之色,直视仁川清亮的双眸,嘶声道: “善流,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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