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皇家私塾不修五经事，白骨如山只在帝王家。（六十三）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他和她对坐在美人榻的两侧，中间是一张见方的矮桌。那张矮桌上本该放她喜欢的白牡丹茶，或是放些桃花糕、白梅花插瓶，可那一次却什么都没放。她二人就把双手搁在案几上相互牵着。

    也许早些说开，她那一日酒醉便不会以剑锋指向他的堂姐卫钦。她不记得何时对卫凛冽开始有的占有欲。只那一次让她惊觉了自己因情而莽撞。

    “母亲是卫家枪法的传人，卫家除了凡的武艺，还要习兵法。最特别的，是要修炼一种武功，名为太阴凝行。上古时期，这种武功是为天子夜间戍卫所用，所以便以衛为姓氏。周文王第九子康叔被封于卫，是不是很巧？”

    衍望被逗得一笑，他真是什么事情都要联想到她身上。

    卫凛冽的爱好似没有自我，他画了那么多张画，却很少喜欢把他自己也画如画中，与画中的衍望在一起。旁的夫侍们，哪怕是乔故雨，也会想把他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绣在一起。

    凛冽看见望望笑了，自己也陪着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心绪有些好笑，可还是想逗她一笑。

    “卫字的图腾，便像是四面的城池围绕着一个人。这样的武功传了千年。卫家便在哪一代王朝都很出名，母亲更是卫家的首脑，掌控着整个家族。我的堂姐卫钦得蒙圣恩，也是因为母亲举荐。当年，母亲在南丘国的边境为武将，可南丘国一向有弱武轻文的习惯，对于母亲这样得力的将领，边防弱时，皇帝的想法却是更加削弱她的兵权。母亲不愿放弃，只因为不想边境生灵涂炭。父亲是萧家南下繁衍的一支，也曾问过母亲要不要去宁国，母亲这个人忠孝观念很重，如何也不肯。”

    “可后来，有的臣子为了辅佐皇上削去母亲的兵权，便参奏母亲的诗作有反叛之嫌。更在战时，烧毁关键的桥梁，导致母亲的部队不能及时在奇袭后回营，终成了败仗。他们又参奏母亲擅自制定方略，导致败仗、兵力损伤。母亲不堪受辱，加上先帝出面招安，便负气到了宁国。”

    “可因为曾经是南丘国的武将，最终还是不能像真正的宁国武将那样受宠。母亲知道，宁国不是完全地信任她，所以，凡事旁人觉得棘手的地方，没有人敢去的地方，她便自荐前去。直到一场场胜仗下来。”

    “所以，你愿意去远征高丽，就是这个缘故？”

    “是，高丽那个地方，并不是没人能攻得下来。一个不产铁的地方，哪里有那么强的战力。只是从前的人养寇自重，不愿意真正清除。何况，高丽背后，是南丘国在资助他们搅乱延边边界。我想为母亲、为卫家撇去嫌疑，所以自愿前去。只有这样，我才能为卫家尽一份力。战乱年代，谁都不好立足。而今，心愿已了，卫家被皇上信任、提拔，我也不愿意再披甲。”

    望望摩挲着他的指尖，又看着他低垂的眼帘。

    “我知道，宁国不欢迎我这样的男子。我的模样不够柔顺、不够娇美。若不是皇上施恩，又如何轮得到我来配你呢？”

    宁国的确崇尚弱小的男子，像凛冽这样肌肉精壮的人，许多女子觉得管束不住，便不会想娶进门。可望望并不这样觉得，她觉得这样身材的好，只有真的xx过了才会知道。那些女子不喜欢，是因为她们不够强大。不敢驾驭这样的男子。

    “可我觉得你好。”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眉头。他的眉型很好看，配着他神情的眸子，只会让人想陷进去。

    他感受的眉头传递来的她的温度，心头便更加疼起来。

    他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

    “我喜欢看《西厢》、喜欢《牡丹亭》。只因为父亲对母亲就是那样的感情。所以，我总也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样的感情，而不只是媒妁之约。”

    衍望点点头，“必然是感情甚笃的母父，才会养出你这样痴情深种的儿郎。”

    他闭上双目摇摇头，“父亲是高门大姓，当时南下和母亲在一起，便是一剑定情。母亲在民间惩奸除恶，可贼人一闪身，那剑锋指在了父亲眼前。父亲没有责怪母亲，反而是爱上了那样的一个女人。”

    衍望歪起了头静静地听这段有趣的故事。

    “可母亲却拒绝了父亲。”

    “为什么？”

    凛冽默默了一会，才说出了原因，“太阴凝行的功法极烈，凡修持者，武艺高强。可，因功效太厉害，身体便会有排斥的反应。”

    “排斥？”排斥什么？

    “修此功法的女子，无法孕育与自己相异性别的胎儿，便是不能怀上男胎。而这样的男子，即便服了药，身体里终究无法着床女胎。太阴凝行的功法，会让身体不能怀有与自己相异性别的孩子。”

    望望的瞳孔张大。怪不得，怪不得韩家人一直觉得韩山祠生下的女儿可以成为唐王府的世女。

    原来是他们知道，卫凛冽不能生育女儿。

    “父亲毫不在意。更说此生有母亲便觉餍足。孩子本不是情浓之人必要的。母亲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是受不了族人的劝慰，便从族人那边过继了我们兄弟三人。母亲与父亲感情甚浓，当初虽说答应了族人过继了我们三人，却也始终不愿意接到家中抚养，还是后来，我们三个实在年岁大了，不得不离家，否则其他的兄弟便觉得是我们占了他们的份额。母亲做主，将我们接到家中。再到后来，母亲才生下了四妹妹。”

    衍望被这段故事惊得不知所以，这段时间虽说听了许多叫她震惊的历史，可这其中，唯有这一段，是当真的两情相悦、痴情绝恋。原来滚滚的历史车尘、皇族算计之中，还会真的有这样一段真情真意的故事。

    “真羡慕你的母父，虽说他们甚少管你，可在这样母父相爱的家中长大，自然是有许多幸福可言的。”

    卫凛冽想到了许多种后果，以为她会介意这一点，毕竟女人都是想要嫡女来继承家业的。可她、她的关注点却在这里。

    她的面容泛起喜色，好像在幻想自己若是生在母父相爱浓情的家里，会是怎样的场景。

    “若是家家妻夫都能这样就好了。诶，所以，你母亲给你们改姓卫时，便这样顺利？”

    卫凛冽不禁一笑，“母亲从前没叫我们姓卫，是因为······对我们有些嫌弃吧，毕竟是萧族的族人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好意硬塞给她的。所以，父亲一开始，也没真的拿我们当儿子。我与二弟弟被母亲看中有习武的资质，可三弟弟自幼顽劣，便未曾习武。他···还是能生女儿的。”

    三弟弟被皇上选入宫，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他没有修持太阴凝行功法，他能为皇上生下女儿。

    衍望的脑袋晃来晃去，她自然也想到了皇姐的筹谋。皇姐那样喜欢女儿，厌烦儿子，所以会看中三公子吧。

    果然是皇姐啊。

    她牵着卫凛冽的手并未松开，发觉他的指尖有些发凉，还不禁给他用掌心捂一捂，“你的母亲是豪杰，父亲也是别样的人物。所以，能有你、还有四小姐这样的英豪。古人说龙生龙凤生凤。果然是有些道理的。若是我能眼见卫拂将军年轻时行侠仗义的样子，只怕我也会像你父亲一样爱她呢？！”

    卫凛冽看着她打趣的样子，心里泛起别样的暖意，恍若东湖的湖水冰封后被春时暖阳照耀得开了化。冰块顺着春水而下，水面落了三千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