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绝

    徐壮壮和徐福大吵一架,这事没传出去,府内却是人尽皆知。徐福信守承诺,没再踏入黄小蝶卧房半步,徐壮壮也权当没徐福这个娘,连早茶也不去敬。徐壮壮活了二十一年,她本以为,这是她生平做得最大逆不道之事,不成想,却只是个开始。

    叶骄年过三十,又与徐壮壮两情相悦,徐壮壮背地里积攒不少,权等红人说媒下聘。她不想让徐福替她出一分钱,但徐福好歹是她亲娘,她要娶夫,需得向徐福知会一声。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她姓徐,是徐家的后代,哪怕和徐福闹僵,她也不能破了徐家的规矩。

    半月未敬早茶的徐壮壮,这日破天荒地出现在正堂,不止徐福,七房良人皆是一愣。林铃更是打翻茶盏,慌慌张张瞥向徐福,见徐福没看她,微微松出口气。下人收拾好地上的碎瓷,擦去茶水,林铃才彻底安下心来。

    黄小蝶腿上未愈,不得动弹,徐福旁边的位置空着,摆了一副茶盏,落在徐壮壮眼里,好生晦气。

    林铃不是没见过徐壮壮,之前徐壮壮敬茶时,与徐福再不和,也不会将心思摆到明面上来,一派其乐融融。今日徐壮壮脸冷得扎人,林铃与徐壮壮仅差三岁,徐壮壮瞥向他时,他忙低下头,心里一阵阵后怕。

    黄小蝶出事翌日,林铃去找了廖秋。

    当时廖秋坐在桌前嗑瓜子,见到林铃局促不安的身影,廖秋吩咐下人出去,而后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好弟弟,我就知道你会来。”

    林铃胆子小,若不因自己是庶出,又是个男儿身,娘家待自己实在太差,他怎会想在徐家为自己谋条出路?廖秋与他是截然相反的人,他脸上永远带着傲气,完全不因自己是个男子而看轻自己,也不因得不到徐福的宠爱而颓败。廖秋向他提出那个可怕又吸引人的想法时,他便清楚,廖秋的野心远比他表面展露出的要大。

    廖秋将瓜子向林铃身前一推,又替他倒了杯茶,嫣然一笑道:“弟弟可想清楚了?一旦开弓,便没有回头路了。”

    林铃点头,小脸挂着不安,问了一句:“哥哥,若是失败,当如何?”

    廖秋怔愣,旋即嗤笑,“当今有律司职位最大的是谁?”

    林铃想也不想,答道:“是掌事的长女。”

    廖秋泰然自若,说出的话却令林铃毛骨悚然:“若是败了,你我二人便会落入徐壮壮手里。徐壮壮同掌事关系不好,此事不假,但说到底,徐壮壮是徐家长女,黄小蝶又是掌事的正夫。这么些年,总是有点情谊,你我二人算计掌事,徐壮壮会放过我们?一司是什么地方,不必我多说了吧?”

    林铃心中了然,他要同廖秋做的,是事关性命的买卖。成了,从此徐家便是他们二人的天下,败了,便要入有律司,成为徐壮壮审判的一员。

    先前,林铃因徐壮壮是一司掌司,只觉敬佩,可现在,他巴不得绕着徐壮壮走,离徐壮壮越远越好。

    诡谲云涌下,徐壮壮毕恭毕敬地鞠躬,向徐福道了一声“母亲早”。

    徐福鼻间哼出一声,自顾自喝了其余子女敬的茶,完全不将徐壮壮放在眼里。徐壮壮也不恼,只立在原地,等徐福给她回话。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徐福嫌她碍眼,眉头一皱,扬声道:“站着做什么?又要同我掐上一架吗?”

    徐壮壮依旧不怒,徐福怎的刻薄,也拦不住她今日要向徐福坦白的决心。

    “母亲,我要娶夫。”

    徐福手倏尔一顿,而后问道:“哪家公子?”

    徐壮壮老老实实坦白:“叶家。”

    一提到叶家,徐福的太阳穴便不受控制开始狂跳。曾几何时,便是姓叶的拦住她成为首富,进宫面圣的去路,不论徐壮壮说的是哪个叶家,都够他气上一通。他强忍着不悦,问道:“我怎么没听说城中有姓叶的大户?”

    “并非大户,只是一普通人家的男子。”徐壮壮道,“母亲应当知晓城中名为易颜的那家美甲店,我说的,便是易颜掌柜的亲哥。”

    此话一出,在座的良人皆变了脸色,唯有徐福云里雾里。

    男子爱美,做美甲是常事,徐福一届女流,整日穿梭于商户之中,哪有工夫管良人的日常消遣。只见良人们各个面色古怪,徐福心中起疑,问道:“这男子什么来路?”

    “掌事有所不知。”廖秋双手扶椅,开口时瞧了徐壮壮一眼,“易颜的掌柜先前欠了赌债,又时常流连青楼,名声奇差,这几月不知怎的,突然改过自新,做起正当生意,一人独揽了宁城的美甲事业,势头正猛。而掌柜的亲哥,名为叶骄,长得倒是不差,只是以前和许多名门望族不清不楚,琴棋书画样样不通,颇为市侩,据说……今年已经三十有一。”

    徐壮壮一听到这,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转头对廖秋喝道:“六良人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我若没记错,廖家以前也是一穷二白吧?六良人也是吃过苦的人,琴棋书画你是怎么学的,又是为何嫁进徐家,需要我再多言吗?”

    廖秋肩膀一耸,人窝进椅子里,头埋得很低,看似受了不小的挫。徐福听完廖秋的叙述,再加上徐壮壮大放厥词,她按耐不住自己的火气,当即起身走至徐壮壮身前,于一大家子面前,扬手给了徐壮壮一个巴掌。

    林铃用手帕掩面,满眼惊惧。他从未见过徐福发脾气,何况徐壮壮也不服徐福,接下来的局面恐会更加糟糕。

    徐壮壮不偏不倚,直勾勾地瞪着徐福,徐福怒意更盛,指着徐壮壮的鼻子骂道:“你当初入仕,我没拦着你已是给足你面子。你身为徐家后代,当娶夫这件事是闹着玩吗?多少人巴不得想嫁进来,想与徐家攀上关系,你倒好,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放着年轻貌美的男子不要,非要娶一个没身份的老男人!徐壮壮,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徐福的唾沫星子喷到徐壮壮脸上,徐壮壮抹了把脸,搓了搓手。她念在徐福是她的母亲,没向对廖秋那般咄咄逼人,只道:“母亲,我不是来让母亲给我准备聘礼,也不是让母亲找红人替我说媒,我只是来告诉母亲一声,除此之外,没别的用意。”

    “放屁!”徐壮壮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反倒给徐福气得够呛,“那种男人怎么进我徐家?列祖列宗都看着呢,你是想把老祖宗气活吗?徐壮壮,今日你要么发誓收了这心思,要么就滚出徐家,一辈子别回来!”

    谁也没想到,娶夫之事居然上升至断绝关系这般严重。徐壮壮亦是如此,徐福再怎么打骂,也从未对她说过让她滚出徐家这种话。徐壮壮想起在徐家过去的二十年,整日活在压迫之下,毫无自由可言,只有在有律司当值时,她方感觉到一丝快活。

    有时她也会想,为何她要投生于徐家?她为何不是一个普通百姓?她科举入仕,徐福极力反对,不仅暗中派人烧她的书,还在她赶考时下绊子,险些耽误她殿试。饶是如此,她仍是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状元,在此期间,徐家未出一分力,之后她任职有律司,也是凭自身努力,没求徐福动用过一点关系。

    她很羡慕叶欢,天地之大,她可以随心所欲,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她。一个女子做美甲,这事本来稀奇,但落到叶欢身上,又是那么合理,叶欢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徐壮壮遥不可及的存在。

    要么就抛下一切,离开徐家呢?已经到了这步,还有什么可权衡利弊的?靠着她的俸禄,她饿不死,离了徐家,她是不是能真正自由?

    “傻站着做什么?!”

    徐福一声呵斥,喊醒了沉浸于梦境中的徐壮壮。她看着徐福气歪的脸,那双眸中,有愤怒,有急切,以及浓厚的担忧。

    徐壮壮忽地扯出一抹笑,扯开袍子,倾身下跪。

    徐福一瞬间慌了神,徐壮壮重重磕了一记,额头中央泛红,中气十足道:“女儿自知无用,出生于商贾世家,却剑走偏锋,一心科举,立志效力朝廷。女儿于徐府生长至今,母亲虽严,但女儿清楚,母亲只是希望女儿弃官从商。只惜女儿本事平平,天生只会读书,只想读书,对从商毫无兴趣。女儿今年二十有一,到了嫁娶之年,且女儿心中只容一人,此生不悔。女儿不孝,给母亲丢人,给徐家丢人,给列祖列宗丢人。今日,列祖列宗且睁开眼,我徐壮壮,徐家第三十七代后人,因自知无能,愿与徐家断绝关系,此后生老病死,与徐家无关,望列祖列宗成全,望母亲成全!”

    一番慨词振人肺腑,在座的各位全傻了眼,连方才垂头的廖秋也重新打起精神,难以置信地看向徐壮壮。

    徐壮壮站起身来,对上徐福的眼,徐福胸膛起伏,面色苍白,好似雷公发怒的前兆。

    “逆女,逆女……”徐福抬起哆哆嗦嗦的手,嘴里重复几遍“逆女”,徐壮壮面色不改,表明自己意欲脱离徐家的决心。

    “逆女!”徐福手捏成拳,对着徐壮壮的眼睛狠狠一拳,良人之中有人惊叫出声,管事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徐福,生怕徐福下手没轻重,闹出人命。

    徐壮壮顾不得眼睛痛感,向徐福鞠了一躬,道:“女儿知道,母亲看我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徐家的东西,女儿什么都不要,但请母亲让父亲在府上养好腿伤,父亲腿痊愈后,女儿也会带父亲离开。从此之后,我们父女不会再碍母亲的眼。”

    徐福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显然是气得不轻。

    “好,好啊!”徐福有气无力,说话时声音在打颤,“本事大了,要往外飞了,说也说不得了!徐壮壮,你可想好,走了就别回来!”

    “不劳母亲费心。”徐壮壮答得决绝,“只是,希望母亲信守承诺,我不在的日子,不要动我父亲。至多一月,我便会将父亲接走。”

    徐壮壮眼眶已经出现淤青,徐福捂着心脏,良人、管事、子女还有下人,纷纷围到徐福身边。正堂之内,所有人都与徐福站在一起,而徐壮壮孤身一人,冷眼相看,心底只觉痛快。

    她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滚。”徐福指着门口,眼底通红,“你给我滚!”

    徐壮壮听了徐福的话,背过身去,大步向外,头也不回地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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