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宜萱，今儿个这么晚了，世子他还没来找你么？”明月站在回廊边上，扯过一根廊檐下的狗尾草衔在嘴里，抱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侧妃。
“世子爷日理万机，自然不能日日到我寝宫来，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宜萱僵着脸道。
“那你又在此处做什么？”
“世子爷那日在榻上见我神色郁郁寡欢，劝我多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这府上的人有没有在晚上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果然被我瞧见了。”
明月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思荷也看不过，只想快些回去，走上前来肃色道：“侧妃，您要到哪里散心是您自己的事，我们不过是朋友之间互相串个门，这恐怕并不影响您散心吧。”
宜萱轻抚耳边被风吹乱的鬓发，红彤彤的印花指甲修长而色彩明丽，像红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只听她声色俱厉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异生天来的小妖精，以为和世子妃攀上关系，就可以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了？！”
明月轻轻吐出嘴里的狗尾草，把思荷往身后扯，上前道：“宜萱，你说话最好给我注意点，如果你还想在这府上混，就马上给思荷道歉。”
宜萱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好大的口气，鲛人族的庶女明月，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在这里狐假虎威，不要以为你是正妃，就可以欺压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入世子府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撒野呢！”
“这么说来，你可真是失败，入府这么久，不过才当上个侧妃，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宜萱被激怒，跨步而来一手掐住明月的脖子，怒道：“死丫头，要不是你们鲛人族不要脸，卖女儿换灵泉，这正妃之位迟早是我的！今晚我就让你死在这儿，枉死城多你一个亡魂又如何！”
回廊的屋顶被掀翻，明月的喉咙被扼住无法呼吸，她憋着一口气，催动丹田的某个部位，将手抬起来，反手握住宜萱的手臂，笑道：“还是……沉不住气啊……”
随即，宜萱面容扭曲，那些飞沙走石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她砸下来，手里的灵力在流失，内丹的灵力源源不断往手臂上汇聚，然后流向她面前这个丫头，她气得怒目圆睁。
“怎么会这样！”宜萱拼命抽身，以她的修为还不足以克制明月的浣灵体，不消片刻，她便精疲力竭无法再施法。
“宜萱，你走火入魔啦。”明月也抽回手，抚了抚脖子道：“看来魂域首领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两人刚停下战斗，一抹靛青色身影从天而降，回廊间的树叶被一阵风带起。
那人落在地上，轻踏枯叶，脖子动了动，声音平静无波：“你们在做什么？”
宜萱立刻扶额往慕容儁身上倒，颤巍巍道：“殿下，都怪妾身愚笨，不小心惹怒了正妃，姐姐不过是给我一个小小的教训，你不要怪她。”
慕容儁看向明月：“明月？”
明月看见宜萱的裙摆铺在一片落叶上，像极了一朵娇滟的花朵，她气若游丝，娇弱得几乎马上要晕过去。
但是慕容儁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手背在身后，面色无波地看着她。
明月无赖地笑了笑道：“怎么，世子殿下看不出来么，我在教训她，在欺负她，在□□她，如何？”
思荷扯了扯明月的衣角，明月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世子殿下，您这府上有我一日，就不得安宁一日。”
这时，一阵夜蝶飞来，栖息在明月的衣裙上，夜蝶的翅膀上散落着星光粉末，衬得裙摆像漫天星河。
星河中的人，垂立在月洞门的门框中，看得慕容儁有几分恍惚，他轻声呢喃了一句：“梨裳，是你吗。”
然而，无人听见他的低语。
“世子爷，妾身不太舒服，您送妾身回去吧。”宜萱拉住慕容儁的袖子。
那双修长好看的手轻轻一掠，便将宜萱推开了，慕容儁冷漠的声音想起来：“宜萱，构陷正妃，你可知罪。”
宜萱哑然片刻，她眼眶沁上嫣红，泪水滚落，楚楚可怜道：“臣妾不敢！姐姐好生厉害，臣妾怎么会是姐姐的对手！”
慕容儁反手就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幽幽道：“你当本世子瞎了吗？这点伎俩，也配在正妃面前作威作福。”
一双月白色绣花鞋从宜萱双足掉落，她挣扎这狡辩：“夫君……你以前明明是……最爱我最信我的……这么多女人，你只信我……”
慕容儁随手一甩，将她扔在地上，冷声道：“那是从前对你太过纵容！”
宜萱一边大口大口喘气，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涕泪弄花了她的妆容，她感到心口被捅了一刀似地痛不欲生。
“殿下，还记得那年在魂域，你骑着魂兽从天而降，我在一群孤魂野鬼里看见了，你只是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这一辈子非你不可了。呵，到底人心凉薄，你始终不曾对我动过真心。”
忽然，宜萱将手猛然扬起，一枚化魂镖从她的袖口里飞出来，直直往明月的方向射过去，她露出可怖的笑容，想着用这魂域的法宝将眼前夺她所爱之人刺穿，从此灰飞烟灭。
只可惜，这不过是她一瞬间的幻象而已。
顷刻间，好似时间停止了一般，明月感觉周围的风忽然变得十分柔和，枝头掉下的枯叶也变得异常缓慢，一个人影飞身到她面前，用手指夹住了那枚化魂镖，他骨节分明的手一抬，一股强大的灵力向宜萱袭去。
就好像玉石碎裂，琴弦猝断，宜萱从一个完整的人形，碎成一块一块的渣子，那枚化魂镖最终扎在了她的心房，将她连人带魂悉数带走。
慕容儁一把揽过明月的肩，将手掌覆盖在她眼睛上，再向宜萱施了一道法诀。
当他的手掌从明月眼前移开的时候，只见那碎裂的身体变成了一片花海，绛红色的花瓣铺洒在青石地板上，一阵风吹过，卷起花瓣，将它们送往远方，夜蝶也随着花瓣飞走了。
这时候，明月才反应过来。
方才还在与她叫嚣的世子侧妃宜萱，已经没了。
她缓了缓，从慕容儁怀里挣脱出来，迷茫地望着眼前的男人问道：“慕容，倘若有一天，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慕容儁的眼角有一丝颤抖，他垂眸默了片刻，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回答道：“夫人，那就一直做个有价值的世子妃，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明月冷笑一声，慕容并不介意她的冷嘲热讽，只是将她打横抱起，捏了个法诀，两人便出现在醉生殿中。
“世子，已经很晚了。”明月从慕容儁怀里跳出来。
月色深沉，一阵阴风吹来，这寝宫的窗户纸被吹得沙沙作响，明月的声音亦如同那沙沙的风声，有一丝低沉，又有一丝撩人。
“我派去找你的人不在，我还以为……”
“你就这么怕找不到我？”
“我只是……怕你不辞而别。”
“慕容，虽然我们两家是世交，可是我们从前并没有什么交情，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如此。即便你跟以前一样，只要冥界送往开明湖的灵泉不断，你我家族的关系并不会受到影响。”
慕容儁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如雨打梧桐，几分凄清，又如陋室滴雨，几分落魄，他侧身，烛火勾勒出修长的轮廓，眸子里晦暗不明。
“在你看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别人看是么？无论我如何护着你，你在意的总是我为了什么，而不是我护着你本身。”
明月心头一动，隔着些许距离，她一字一句道：“你对我的好我知道，你护着我，我也很感谢你，可是这些好，是我想要拼命去还的。慕容，你无需为我改变什么，我们只是联姻，从一开始就是，我奋不顾身想要追求的，不是在一个男人的羽翼下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冥王世子府，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你明白吗？”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你而已。”
明月忽而自嘲道：“我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想起那晚在传音螺里听见的，在魔修界这些年，她早已见多了尔虞我诈，在清风阁当差的这些日子，她也看惯了虚情假意。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都不重要了。
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如此而已。
“好，不说这些。”慕容儁也淡然笑了笑，低声细语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世子早些歇息吧。”
“明月，明日随我一同到冥府去拜见父王。”慕容儁将那些复杂的情绪收起，又恢复成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斜斜地往罗汉床上一倚，手指抚上指间的一枚戒指，那是他的储物戒，几声法诀一念，一些女子服饰便被抖落出来，那些或鲜艳或端庄或富贵尽显的宫装一一飘在空中，可供任意挑选观赏。
明月望着那些精致的服饰，微眯着眼，看着那些甚是花哨的刺绣。
该来的总会来，盛装之下，不过是一场她身世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