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冥王府

    没有白天与黑夜的明显过度,明月只能靠沙漏辨别时辰。

    醉生殿卧房中的沙漏盛的是南海流光沙,细碎晶莹,发出时间流失的声音。

    丑时的时候,窗外传来飞禽的鸣叫,像人界的鸡鸣,但比鸡叫声更绵远悠长。

    眼皮子已经很累了,但脑子里总会浮现零零碎碎的琐事,明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醒,醒了看看时辰还早又困顿得睡去。

    直到慕容儁的声音把她叫醒:“月儿,月儿。”

    屋子里已经点亮了许多盏烛火,那烛火将慕容儁整个人包裹住,明月揉揉看见,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

    “月儿,该起了,莫要勿了时辰。”慕容儁一边自己更衣一边道。

    明月砸了砸干燥的嘴,心想,怎么就过了一晚上,这称呼就越发肉麻了,还真是不习惯。

    她从床上爬起来,撩开紫绡帐,穿上鞋子,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清凉的茶水入口,明月感觉有润润的东西自喉间划过,但奇怪的是,这水一点都不解渴,于是她又斟了两杯喝下去,如此饮了大半壶茶水,喉咙却还是很干燥。

    “你怎么了?喝这么多水。”慕容儁整理衣襟,抬眼望来。

    “没事,我就是觉得太渴了。”明月心想,也许是自己不太舒服,才导致喝了这么多水却依然口干舌燥,大概是上火了罢。

    “慕容,我得回我的寝宫一趟,我有一件重要的首饰,我想今天戴上,你不是说今天有仪式吗,那一定非比寻常。”

    今日有如此机会外出,机会难得,明月自然明月忘记和宋辞他们的约定。

    慕容儁低头理了理袖口随意道:“去吧,我在大厅等你。”

    明月回到自己的朝露殿,发现丫鬟们还在睡觉,难得让她们偷一回懒,明月没有叫醒她们,思荷的房里也安安静静的。

    她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储物戒指里的知微镜拿出来,打开薇之信。

    神奇的是,这么多天毫无音信的薇之信此时闪烁着冰蓝的光芒,那簇亮眼的蓝镀亮了明月的双眼,她打开消息框,看见暮清溪发来的讯息。

    “今日诸事已安排好,勿忘捕梦网之约。”

    一行好看的字体浮现,明月不禁嘴角微微牵上一丝弧度,可正待她想要仔细查看确认的时候,那一行字却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越是盯着知微镜悉心查看,却是看得模糊。

    难道是慕容的禁制又发作了?

    收起心绪,明月将东西藏好,把思荷叫醒,嘱咐让她跟着自己出门,借口去买女子贴身物品中途与他们分开。

    至于宋辞,他们早已商量好,今日想办法混作巡查的侍卫,趁换班的时候出去。

    枉死城的冥王府宏大如皇宫,屋宇殿堂鳞次栉比,亭台阁楼巍峨壮观,灯火通明,被一张巨大符文网牢牢地笼罩着。

    宫墙上的符文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是世代冥王留下的印记,起着护卫冥府的作用。

    符文上的字便是实打实的鬼画符,明月完全看不懂。

    两人行至宫门,只见两道身影从虚空中走出来,那是冥府的隐形护卫,他们手握三叉戟,头戴斗牛冠,身穿蟒纹服,向冥王世子慕容儁行礼:“参见二世子。”

    明月瞟了眼慕容儁,只见此时的他面若冰霜,与这阴森的气氛倒很融洽,微微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鲛人族水灵根的身体,让明月身上的灵力气息与这里格格不入,两个护卫隐忍而贪婪地吸食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灵气。

    慕容儁也发现了,大袖宽袍里的打了个响指,为她施了一道隐去灵气的法诀。

    可越是压着这气息,越让她觉得不适。眼下这城墙上的符文让她胸口发闷,像是憋着一口浊气久久不散,每一次呼吸都极不舒畅。

    一接近宫墙的时候更觉得有心跳加快,丹田内的气流汹涌仿佛有什么在心口乱窜,明月不禁用手抚着胸口,气息微喘。

    慕容儁瞄了她一眼,眼睛微眯,问那守卫鬼将道:“这段日子冥府之中可有什么重要的人进出?为何府上的防御阵法又加固了一番?”

    何止是加固,简直像是套了一层金钟罩铁布衫。

    明月的心跳忽然乱得毫无章法,一股一股的威压自符文往外推开,她发现只要慕容儁越发谨慎,这符文便越让人难受,遂小声道:“你放松些,这符文似乎能感应你,我有些难受。”

    慕容儁抓住她的手,紧握了一下。明月感觉到他松开的时候,手上的筋脉也舒展开,果然威压便小了许多。

    “世子爷有所不知,前日有几个仙修混入了这枉死城,还差点闯进冥府中。幸好被大世子殿下及时发现,将那几个仙修识破。冥王大人派长老们连夜修补加固防御法阵,以防仙修突然来袭。”

    “仙界一向与冥界井水不犯河水,究竟何人来闯?”

    “回世子爷,究竟是哪路神仙小的们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来找人的,说是要冥王交出战神,冥王上哪去弄个战神来,您说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城墙上的符文忽地闪烁一下,刺目耀眼,明月感到袖子下握住她的那双手无声地颤了一下。

    “原来如此,你等一定要提高警惕,莫让闲杂人等混入府中。”

    “遵命。”两个护卫右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前,垂手待立一旁。

    “退下吧。”慕容儁挥了挥玄色宽袍衣袖。

    护卫们瞬间身形一闪便消失了,有几片鸦青色羽毛飘在空中,想是刚才的护卫里有鸟兽修成的妖修,因隐退得太急,所以落下几片自己的羽毛。

    慕容儁长身玉立,宽阔的肩膀上粘上了一片羽毛,他的面容微微侧转过来,轮廓清晰明朗,眉眼中依稀透着浓浓的心事,敛眉收目道:“月儿,你要记住,为夫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只要过了今日,你便可以不再受人欺负,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为夫答应你,会护你周全。”

    强大的威压震得明月脚底发软,她调动微弱的灵力试图调节自己的经脉运转,但毫无作用,她体内那些从宜萱身上获得的灵力只是在身体里游走乱窜而已,并不能为她所用。

    她张了张口,却哑然片刻,终是笑了笑,回了一句:“好。”

    慕容儁轻抚她的头发,幽暗的背景将他半边脸隐在黑暗中,明月看到他的脸半明半暗,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话就好。”

    这一声却让她很不是滋味。

    “这世间之大,不是只有你一人苟且偷生,可如若连活命都做不到,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妄想。”

    “殿下多虑了。”

    慕容儁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了明月一会儿,明月则坦然地与他四目相对,并替他将肩上的羽毛摘了下来,扔在一边。

    “不是还有重要仪式吗,殿下请。”

    “嗯。”

    行走在宽敞的石板路上,一盏盏宫灯漂浮在路边,闪烁着幽幽的蓝色火光。

    偶尔有提着灯笼的宫女路过,她们身着各色飘渺的齐胸褥裙,长发上系着纯色的丝带,身体漂浮在空中。

    经过两人身旁时,绛唇咧嘴一笑,福了福轻飘飘的身子:“见过二世子,世子妃。两位殿下万福金安。”

    不知为何,明月有一种感觉,她感到这一切都很虚幻,就连天边的屋檐瓦舍都变得朦胧。

    “慕容。”明月轻唤一声。

    前方的慕容儁闻声回过头来,发现她无措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没事。”明月扶额轻轻晃了晃头,让自己尽量清醒一点,紧了紧身上的貂裘斗篷,裹进斗篷里不再说话。

    走着走着,一座高楼耸立眼前,雄伟庄严,天空中有闪烁的流光涌向那里,如飞蛾扑火般壮阔。

    “你莫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有事你唤我即可。”

    当明月与慕容儁一同站在灯火辉煌的大殿之中时,她偷偷抬起的眼角看见冥王的妻妾们都用异样的眼光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她。

    “世子妃不是与奕姐姐斗法碎了内丹吗,这才区区几天,竟恢复得这般水灵。”

    “要不是二世子护着,哪得这般周全,看来这儁儿也并非如外界说得那般风流无情呐……”

    “怎么,妹妹这么羡慕,不如去给世子做个侧妃!哈哈哈……”

    “你可别瞎说,小心冥王大人听见割了你的舌头!”

    “冥王驾到!”

    一名判官打扮的鬼差拖着长音喊道,他一边喊一边下了个禁言咒,唧唧歪歪的八卦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明月下意识垂眸,往边上站了站,人虽在殿上,心思却飘向别处。

    片刻后,只见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华服从御座后的屏风中走了出来。

    鬼妃门都行叩拜之礼,慕容儁行揖手礼,明月稍稍蹲下福了福,抬头时却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那眼睛如暗夜星河般,有几分熟悉,明月不可置信地瞠了眼睛仔细看,站在大殿之上的,正是暮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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