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民间，城里没有宵禁，街道上的灯火照亮了贩卖商品的小摊，茶楼酒肆的窗户大开着，人们觥筹交错的身影在窗扉的轮廓里中晃动。

    明月买了几串烤羊肉，分给暮清溪和宋辞。

    “我可不吃这玩意儿。”暮清溪冷冷回绝，抄着手自顾自地往前走，漫无目的，闲适又安逸。

    明月咬了一口烤得外焦里嫩且半肥半瘦羊肉嘟囔道：“这烤羊肉这么香，暮清溪你为什么不吃啊！”

    “腥味太重。”

    少年的背影清隽挺拔，路边商铺里钻出来的火光焠亮了他的半边身子，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明月看呆了一瞬，举着羊肉串跟上步伐道：“喂！猫不都是爱吃腥的吗，难道鱼不腥？”

    暮清溪突然转过身来勾唇笑道：“那你腥吗？”

    明月果然仔细闻了闻自己，她月白色的对襟上衣袖子发出淡淡的皂角味，虽然她真身是鲛人，可皮肤上也没有任何鱼的气味，于是她认真回答道：“不腥啊。”

    宋辞见状猛地按了下她的脑门道：“蠢丫头，他这是在占你便宜！”

    明月猛啃几口羊肉，追着暮清溪道：“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你！”

    几人到了一家茶楼门口，被里面的景象吸引，这城里茶楼至少有一二十家，而这家名为“夜行书生”的茶楼里宾客尤其多。

    不仅里面挤满了人，外面门口还摆了一些圆椅供客人等候坐席休息所用，只是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有空位。

    “小哥，这茶楼里为什么这么多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明月走到一位等座位的客人身边打听。

    “姑娘，一看你就是异乡来的吧，竟不知这‘夜行书生’的特别之处，那我就来好好跟你说说。”

    明月仰头，透过雕花窗栏看见里面的人围坐在大厅里，大厅的台面上有一位说书人正说得起劲。

    “小哥请讲，我洗耳恭听。”

    “里面的说书人除了说一些民间流传的经典故事，每日还会说一个不同的故事，听说这故事乃是一位才人的原创，要写话本子虽不难，可奇就奇在，这些故事最后都成了真，这才人莫不是神仙，竟能知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因此，宾客们都争相来听故事，每日不绝，为的就是能够亲耳听到那些终会应验的话本传奇，也为了能够有幸见这位才人一眼，若是能得才人青睐，说不定能为自己写一个好话本呢！”

    明月一听，感觉这桥段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从民间故事集里读到过，有些茶楼酒肆为了招揽生意，就请了人来写话本，今日将谁写死，明日将谁写活，不仅情节跌宕起伏，还应了验，只不过最后查明的真相竟是东家为了赚取钱财，请托杀手根据话本子里的写法去作案，最终双双入狱。

    “这……这才人可曾写过什么杀人抛尸的故事？可曾应验？”

    那小哥道：“姑娘何出此言，才人写那些做什么，不过都是些凄美感人的情爱之事，杀人抛尸如此恐怖的话本，可不是夜行书生的画风。”

    明月纳闷：情爱之事也能应验？这种事可不好操纵啊。

    “这位才人如何才肯现身？”暮清溪懒懒地靠在屋檐下的墙，抱臂看着那小哥。

    小哥看见暮清溪墨蓝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忽然一颤，呆了一瞬，揉了揉眼睛道：“这我也不知道，公子可以去向店中伙计打听一番。”

    明月倒也好奇，准备好足够的银两，准备进茶楼打听消息，忽然宋辞拉住她轻声道：“小心，有妖气。”

    暮清溪事不关己地东张西望，依然懒懒地依着门扉边的梁柱。

    明月警惕地左右四顾了一番，甚至闭上眼竭力去感受宋辞所说的妖气，可是根据师父教的方法，她什么也没闻到。

    “辞哥，你这鼻子什么时候比狗还灵了？”

    宋辞气道：“死丫头，狗能够闻到妖气吗？”

    明月点头：“也是，我辞哥可比狗厉害多了。”

    暮清溪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妖，是灵，妖都会有魔修或邪修的气息，而灵没有，你小小年纪，估计没见过也没遇到过灵，又怎么能够区分出来。”

    宋辞感到甚为奇怪：“可我在魔修界时，在无极宫期间也从未见过遇到过灵，为何我会觉得这气味如此明显，甚至，有一丝熟悉。”

    明月看了看这两人，思考片刻未果，商量道：“我觉得这个写话本的才人有蹊跷，不如我们先打听一下，想办法见一见再说。”

    暮清溪转到她面前，盯着她面色无波道：“你不看灯会了？管这闲事作甚？”

    宋辞拉住明月的袖子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若真是妖或者灵，我们如果能将他收服，于修炼大有裨益啊，明月，这说不定就是一趟充满了惊喜的历练！”

    暮清溪不以为然道：“别人写自己的话本子，又没杀人放火，关你何事。”

    明月道：“此人虽无杀人放火之恶行，但依师父所言，若是以一己之力干涉万物运行之规律，影响他人命格，全凭一双写字的手就能操控凡人之命数，势必走火入魔遭天劫，我们先找到他再说吧。”

    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茶楼的门口便出来一位店小二，叫了好几个号，明月一行人总算进到了茶楼里，被安排到窗边的一处空位落座。

    “几位稍等，我先收拾一下桌子。”小二笑着招呼几位，只见长条茶几上摆着一盏小陶炉，上面的茶壶还在冒着水气，桌子上残余的果子零食还未来得及收拾，想是生意太好，还腾不出人手。

    此处茶楼与别处不太一样，这间茶楼没有雅座，都是堂座，茶楼中间摆着一张说书的台子，周围都是听故事的茶客，每桌配一个陶炉，里面燃着火红的炭，暖暖的，不仅能够煮茶，还能烤橘子等一些吃食。

    等小二把茶桌收拾好，几人就着竹凳落座，宋辞摸了摸手指，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点碎银子扔给小二：“小二，给我们来一壶上好的茶。”

    “哟，客官，太多了。”小二捏了捏银钱，笑逐颜开地问道：“几位点什么茶？”

    宋辞靠在竹凳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洒金白纸扇敲打着膝盖，闲话家常般说道：“我们不挑，就点你们这儿人气最旺的茶上一壶来，不用找零，剩下的就当是你的辛苦费。”

    小二连连点头道：“好嘞，那我这就去准备。”

    宋辞却头一偏拉住他的衣袖，邪魅笑道：“小哥，您这茶楼里写话本的先生何时出来现一现真身，我们这有一位行家想要向先生讨教。”

    小二不动声色地将银两收进裤兜里，拢着手道：“你们是说那位专为我们茶楼写话本的‘书不尽’先生吧？你们只知其名，却不知她的脾气，每日来找她的人多了去了，但从没见她招待过谁，先生满腹才华，想必心气儿挺高，我看你们就别打她主意了。”

    “书不尽？这是你们先生的笔名？”宋辞的纸扇杵着下巴，想了想道：“似曾相识的名字，我与先生必定是有缘之人。”，说着又摸了摸手指，从储物戒指里掏了一锭银子，正打算往小二怀里塞。

    冷不防一只手挡住了那锭银子，并一把抓了过去，顺着自己的衣袖滑了进去，倏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听明月大声道：“辞哥，你也太客气了！小二，我们辞哥心软，我就有话直说了！你们那个什么‘书不尽’先生的话本涉嫌抄袭，有人已经到三界话本总司报案了，我们是来调查的！”

    小二显然不信，冷笑一声道：“姑娘，您可别框我，这城里的对家想要来砸我们招牌的多了去了，你是哪家派来的？”

    明月往竹凳上一坐，随手拈了个桔子在手里把玩，笑道：“您这话错了，我们可不是来砸你招牌的，我们是来帮你们保住这块招牌的。书不尽先生，说得准确一点，应该是书不尽姑娘，她话本里的《邪魅冥王俏王妃》这个故事就是抄袭了一个无头鬼的话本，而且冥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姑娘根本不知道，枉死城冥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们姑娘怕也很难知道。”

    小二争辩道：“姑娘，看你像是修仙门派的弟子，那冥王府是什么地方，冥王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知道？”

    明月丢了一瓣桔子进嘴里，边嚼边道：“在下不才，恰好知道，不仅知道，我还在枉死城住过一段时间，冥界的话本也读了一些，你说你们姑娘没有抄袭，你敢把她叫出来跟我对峙吗？若是她能应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便回去复命，帮你们保住这位话本奇才。”

    这情况，小二不知如何应对，正想着要不要把银子还给他们，请他们出去，却听楼上一声传唤：“阿应，要他们上来。”

    几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却见一名穿黑白长衫的女子立在凭栏处，眼含秋水地望着几人。

    那女子以毛笔为发簪，白纸黑字为底纹做了衣衫，清瘦的肩膀，清丽的身姿，即使隔着距离，也似乎能嗅到她身上散发的墨香。

    宋辞看见她，眼皮微微一动，折扇收在胸前顿了顿。

    小二无奈引几人上到二楼，走过长廊，路过转角，宋辞拉着明月走在后面，悄悄问她：“你怎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把银子还给我！”

    明月背着手看了宋辞一眼道：“在你撩妹的时候，我已经听了三个故事。省到的就是赚到的，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到了另一面，画风一变，只见一扇雕牡丹花小屏风立在房门口，房间里铺着异域风的地毯，空气的温度暖洋洋的，淡淡的墨香萦绕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里堆满了书，桌椅台面和地毯上散落着一些话本，有些话本有密密麻麻的标注，明月看到有一本话本的标注特别多，遂上前装作帮忙收拾捡了起来道：“姑娘，你的话本掉地上了，当心踩坏了。”

    拾起来一看，却不是话本，而是一本名为《三界历劫指南》的书册，翻开在一页“情劫”的篇章，还未来得及细看，只听“嗖”的一声，那书册便从明月手中飞了出去，到了“书不尽”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