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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拉锯战

    她关掉手机,躺在床上干瞪眼,哭又哭不出,睡也睡不着。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儿。脑海中一会儿是晚八点档虐恋情深的肥皂剧,一会儿又想象自己像个寡妇,露出一脸死了千八百个丈夫的神情,冷冰冰道:“祝你们百年好合。”没把想象中的聿清震慑住,倒把自己逗笑了。

    秋柔只尽量压低动静辗转反侧,一片寂静中,上铺陡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衣料窸窣声,李希轻声问,“你们——都睡——了——吗?”

    还没正式开学,宿舍外连巡察纪律的舍管也没有。

    秋柔原以为大家都睡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谁知李希这一声过后,宿舍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回复。

    “没。”

    “没呢。”

    “……”

    就连吕甜甜也发话了。

    整个寝室顿时颇有种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气势。

    难道今天大家集体失恋了?秋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丁美玲幽幽开口,“今天军训结束了,有点睡不着。”

    “我也是。”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我嗑的cp今天终于he了,我现在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踩在云上没有一点重量我流的每一滴哈喇子都是为我的cp而流为他们之间感天动地的绝美爱情而流,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达到了巅峰造极无与伦比的状态,就算现在冲进来一头牛我都能一拳把它打飞。”

    秋柔:……

    其他舍友:……

    精神状态什么的,确实感受到了。

    李希扒拉床边,“我好兴奋,反正大家都睡不着,我给你们讲讲鬼故事如何。”

    “啊,我有点怕诶。”秋柔欲迎还拒。

    “怕什么,这么多人在呢,鬼还能钻床底下,一手把你拖走不成。”李希笑嘻嘻说着,这句话已经有点鬼故事开头的预兆了,秋柔感觉到床底下一阵凉风刮过,忙把手和腿塞进被窝里。

    李希第一个鬼故事的故事背景在校园。校园由坟场扩建而来,主角作为英语课代表,一次放学后,她要将送班级作业到办公室,中途忽然想上厕所,结果却被从厕所坑中钻出来的鬼残忍吃掉。

    “她就看见那鬼头,啊不,那肉瘤脸上的皮像蜡油一样融化堆叠在地上……”

    秋柔内心:啊啊啊啊。

    吕甜甜轻声感慨,“这年头鬼也不好当啊,钻啥不好,钻厕所眼儿下水道。”

    李希哽了一瞬,见没有达到效果,很快换了一个更恐怖的鬼故事,吕甜甜见招拆招,丝毫没有被吓到的迹象。两人你来我往,李希越说越精神,鬼故事恐怖程度层层攀升,吕甜甜亦兴致勃勃,两人毫发无损,倒苦了其余舍友和又菜又爱听的秋柔。

    “别说了,睡觉吧。”秋柔轻声说。

    “回去后她侄子就一直高烧不退,口中一直念叨着树上有吊死鬼啊有吊死鬼……”

    “我要睡觉了,”秋柔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已经睡着了,不要说了。”

    “果然就在猪圈里看到他失踪多日的儿子,赤身露体,嘴里塞满了猪粪,两只眼球不翼而飞,开膛破肚,但肚子里也已经空了。”

    秋柔忍无可忍,抱着枕头哆嗦着站起身。爬到上铺吕甜甜床头前,生无可恋地望着她。

    “啊!”

    秋柔终于在吕甜甜从前毫无败绩的战绩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吕甜甜一下坐直身子,对上秋柔幽怨可怜的眼神,“吓死我了,大半夜你干嘛?”

    “我怕……”秋柔话没说完,床底下适时传来一阵“咚咚”敲击声,鬼头?!肉瘤?!秋柔脑海里闪过其奇奇怪怪的念头,惊呼一声,三两下爬上吕甜甜的床,挤在里侧躺下。

    “甜甜,”秋柔四肢并用抱住她,蹭在她身上吱哇乱叫,“呜呜,我害怕,我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秋柔很有自来熟的能力,吕甜甜却不习惯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她下意识想甩开这只馋人黏糊的小家伙,可直到埋在她胸前的呼吸逐渐平稳,怀里那具温热柔软的身体亦从惊恐中平复下来,吕甜甜也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生硬地拍拍她的背,“好了,哪有鬼。”

    是啊,哪有鬼。可一个人在的时候,关于未知的恐惧总会放大。

    有人陪着,秋柔暂时维持住唯物主义捍卫者的最后体面,可压抑一晚上的酸涩难受,在这瞬间,终于后知后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苍白一张脸,安静地在吕甜甜怀里无声流泪。

    泪水就像淅沥不绝的春雨,虽不如夏雨那般声势浩大,阴雨连绵却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迟钝如秋柔,也终于意识到她跟聿清的事,不是拉上好友抱着空酒瓶失声痛哭一顿就能解决。两人之间从来没有“长痛不如短痛”,而势必会有一场如这春雨般漫长的拉锯战——

    那些思念和不可言说的畸恋,会日日夜夜从旮旯犄角处,见缝插针钻上来,永无宁日,直到她能对此感到麻木。

    吕甜甜讶异于秋柔没头没尾忽如其来的哭泣,也知道不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鬼故事,却体贴地什么也没问,只在秋柔偶尔止不住抽噎的时候,轻轻拍拍她的背。

    算了,好歹是舍友,勉为其难看在她那么难过的份儿上。

    ————————

    等到正式开学,决心高中洗心革面、金盆洗手的秋柔也没心思为这些小情小爱难过了。能让感情冷淡的方式有很多,最干脆暴力的就是脚不沾地、席不暇暖的忙,忙到脑子连轴转,根本想不起那个害她前几天哭得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是谁。

    秋柔花了一顿饭的工夫,仔细盘算自己未来的学习计划——首先物化生地历政,就算是初中底子不算好也没多大问题,毕竟初中所学不过最肤浅、最表层的内容,更遑论初二才开始教授的物理、初三才正式学的化学两门课程了。生物、地理,她暑假花时间翻了翻教材,至少高一阶段大部分还是记忆理解类偏多,对基础的要求不算太高。历史会从头开始学,也不打紧,政治初中学的内容更多偏重在“道德”方面,跟高中政治关联不大。

    总而言之,秋柔信心满满地想,她还有一线生机。不过物理、化学两门课程在高中阶段难度飙升,秋柔以前听聿清说,很多人到了高中都在及格线上挣扎,所以平常也要多花点工夫。

    至于英语,主要难在语法和单词上。秋柔最初想的是,找个课程系统学习一下语法,但只停留在理论层面肯定不够,怎样把语法融会贯通,变成一种本能,她思来想去,规定自己每周必须背两篇英语课文——虽然高考不考口语,但英语老师总爱在课上说什么“语感”之类玄妙的东西,那些语感不就相当于背诵日积月累攒下的经验么。在背课文的过程中,既能记忆单词又能牢固语法,甚至学习英语写作,一石三鸟。

    秋柔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她拉着甄净章虞出校门去书店找英语美文的合集期刊,甄净听说后直接给她推荐了一整套《新概念英语》,“你背那玩意儿就成了,我宿舍就有呢,你知道的,我妈是个神经病。”

    秋柔慕名翻了翻那厚如砖块的英语书,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在做愚蠢的正常人和学富五车的神经病之间,她毫不犹豫选择了愚蠢。

    秋柔不指望跟一班和清华班大多数同学一样,将顶尖学府作为自己高中阶段的追求目标。更没想跟聿清一样,考上top3的大学,再本硕博连读,她最大理想就是再次祖坟冒青烟考上个末流985,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工作混日子就行。

    课文晚上回宿舍背,跟课程配套的生词之外,其余单词每天挤出时间背点——比如早操前十几分钟、上午每节课后前五分钟和大课间前十分钟,能背多少是多少,星期天再从头回顾。

    数学最重要,学文学理都绕不开,无论一天作业任务多繁重,也要抽出一节专门的晚自习写数学。

    语文……算了,玄学中的出类拔萃者,秋柔还是听天由命吧。

    秋柔行动力十足。就这样,她将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天下课后站起来背点单词,五分钟一到,准时准点像只逃脱囚笼的金丝雀飞奔到教室外呼吸新鲜空气。

    排队的时候背单词、升旗时背化学公式,吃完饭散会儿步,走路还在念念有词,再回宿舍学习直到午休铃响……如斯往复。

    秋柔长了一张白嫩清纯的脸,但因为眼型微上翘,加之同学对她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总让人觉得她不像什么传统正经的好学生,至少不能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

    可秋柔这段时间下来偏偏以行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即使是一班,但毕竟高一,大家多少对除了学习外的活动有些期待。他们忙着参加各类社团,秋柔却活生生将高一过成了高三。

    连章虞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受什么刺激了?你背后的行为动机是什么?”

    看,读书人的嘴果然不一样,像秋柔这种没正经系统读过什么书的混吃等死之辈,只会好奇而愚蠢地问:“你被夺舍了么?”

    章虞没带手机,不知道情况。秋柔也很想像名人那样浩然正气地喊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可她做不到。

    秋柔的层次,不,是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人的思想层面,只允许他们努力不竭的动力来自于外因的推动。

    只单凭自己是想不通的。

    为什么而读书,可能只是争一股意气,可能习惯使然,可能为了道听途说虚无缥缈更好的未来。所以学校才要有定期的思想工作和鸡汤灌溉大业,替他们思想。理想都是被人塑造、浇灌出来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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