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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世界(一)

    学校论坛激烈讨论两三天,热度才稍微平息。秋柔把一大摞情书从抽屉堆到桌上,康延接水过来,大惊小怪道:“批改作业呢?这架势。”秋柔没理他——这段时间,伴随成堆麻烦而来的,还有成倍的情书。

    秋柔从里面拎出几张,头也不回递给裴之淞,“路上有人要我带给你的。”

    秋柔这便宜“表姐”身份人尽皆知,两人互相挡桃花的作用再没有了,反而成了各自的传话筒。更有甚者,在他俩吃饭的时候过来观猴似的凑热闹,那种慈爱新奇的目光,令两人吃顿饭也吃得如坐针毡、极不自在——毫不怀疑,围观者手边但凡有根香蕉,下一秒就该伸手投喂了。秋柔和裴之淞为此不得不更晚些去食堂,每次吃点残羹冷炙,只等风头过去。

    秋柔给情书一一做模板化的简短答复,答复敷衍,连纸张都是从草稿纸上随便扯下来的,有些上面还写着潦草的公式。她请康延下课帮忙连带情书物归原主。康延不解,“说你不用心吧,又每个都看过回复了。说你用心吧,你看看你这挑的都什么纸,也就比厕纸稍微好点。”秋柔吝啬用一整张纸,有几张甚至撕得就比瓶盖大上那么一圈,字歪歪扭扭,挤挨一团,康延看着都寒碜。

    “你不懂呀,”秋柔一目十行,手上动作不停,“看情书和回复都不是我的义务。我出于尊重看了,但如果回复太正式认真,只会模棱两可给他们留下希望。潦草点,他们自然就更能理解我的意思咯。”康延感慨摇头:“我确实不懂你们这些人甜蜜的烦恼。”

    这节音乐课改为自习。秋柔抽出最后一封情书,随意展开信纸,随即目光胶着在信里两段话上——

    “裴之淞就是个野种,有娘生没人养的废物东西,他狐狸精小三的妈和娘肚子爬出来的骚种妹妹已经死了。”

    “天道好轮回,你也要一起吗?”

    秋柔下意识去看信封上的署名:“高一清北班,裴远”。

    “裴远”,多熟悉的名字——裴之淞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看到秋柔跟裴之淞走在一起的照片后,裴远写了这样一封恶意满满的威胁信。所谓“秋柔是裴之淞的表妹”在裴远眼里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是他们早恋遮遮掩掩的幌子。也许限于父亲的警告,裴远不敢明目张胆说出家庭丑闻,只能借这样威胁辱骂的方式,让秋柔等与裴之淞亲近的人远离他。

    然而“野种”一词并不能让秋柔震惊,真正让秋柔震惊的是,裴之淞母亲竟然死了,什么时候去世的?秋柔完全不了解,她从回忆里搜刮以往的对话,发现早有端倪——裴之淞提及母亲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而裴之淞的生活也并不像他所表现的那样云淡风轻。

    那清北班呢?真的是裴之淞不想去吗?还是某人的缘故,不得不避让其后?

    秋柔将纸撕成碎片,确保每个碎片都碎到无法拼凑,才将它们一股脑倒入桌角挂的垃圾袋里。她不时回头看几眼。裴之淞戴着一只无线耳机,正安静专注地写着题目,可前方投来有如实质的视线如天罗地网,大胆而肆意,将他裹成一只沉闷的茧,避无可避。

    裴之淞不得不放下笔。他掀起眼皮,与秋柔不期然对上目光,又因秋柔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浓烈情绪,心脏倏地急速鼓动起来——

    “砰”、“砰”、“砰”……

    急速如鼓点。

    裴之淞下意识想起广场上那个亲密无间的拥抱,车流来往,晚霞流转,路人行色匆匆,他们逆着人流,是模糊残影中唯一静止的存在。

    他想,原来不喜欢,也能流露出这样以假乱真的目光,似爱人般如胶似漆的么?

    ————————

    第二天大课间做课间操时,秋柔撑起遮阳伞往操场走去。章虞纳闷:“带伞干什么?你还嫌自己这死人皮不够白?”章虞嘴毒,秋柔早习以为常,她笑得神秘,“你等等就知道啦。”

    说着,秋柔停在教学楼阶梯拐角处,将伞倒放在一株桂树下,拍拍手说:“走吧,先去做操!”等做完操回教室时,秋柔拉着章虞去拣伞,果不其然,伞上兜落许多自然洒落的桂花,她又双手并用去推桂树,更多桂花洋洋洒洒。

    章虞皱眉:“你要干嘛?”

    “拿桂花做点小香包,还有夹在书里的桂花标本噢,这样书也会香香的。”

    章虞翻了个白眼,大步往前走:“无聊,别说我认识你。”

    秋柔小心护着伞里的桂花往教室走,依旧笑嘻嘻的,“你就说你要不要嘛。”

    章虞在前面头也不回,冷哼一声,“要。”

    等两人回到教室,同学差不多到齐了,秋柔指使章虞从她抽屉里拿出一只干净的塑料袋。

    在秋柔将伞里的桂花倒入塑料袋里时,身后的裴之淞一直在打喷嚏。准确来说,是从秋柔甫一落座,裴之淞就一直在打喷嚏。

    秋柔收回伞,将塑料袋扎个活结。一回头,就见裴之淞鼻子秀挺而鼻头微红,眼尾也泛红,模样好不可怜。

    “嗯?”秋柔眨眨眼,有些好奇,“裴之淞,你怎么了?”

    裴之淞才想说话,又止住。他拿纸捂住鼻子,闷声打了个喷嚏,垂下眼,轻轻摇摇头。秋柔好奇地凑近,裴之淞头往右撇,她就往右,裴之淞往左,她便往左。伴随两人距离的贴近,秋柔身上的残留花粉飘入裴之淞鼻端。

    他抽出纸,再度捂鼻打了个喷嚏。秋柔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你不会是花粉过敏吧?哈哈哈哈哈哈!”“好娇弱噢,”秋柔扒拉他的书,小声揶揄,“到底是不是花粉过敏呀?”难怪每次做操都宁愿绕远路一个人走,秋柔还以为他同章虞一样,有什么哲学难题需要独自思考呢。

    裴之淞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神因她的调笑有些幽怨,带着一丝鼻音闷声闷气道:“嗯,有点,不是很严——阿嚏——重。”

    秋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上课铃响才勉强收敛。难为裴之淞接下来又打了一节课的喷嚏。

    不过虽然只是轻度过敏,但过敏反应总是不好受的。玩笑归玩笑,秋柔还是将塑料袋提了出去。

    接下来连续两天,她晚饭都是让裴之淞帮忙带几只面包,说完提步就往教室外跑,直到晚自习前都不见人影。裴之淞对此有些好奇,不过他一向没有干涉别人私事的习惯,晚自习铃响后,照旧跟喘着粗气匆匆赶来的秋柔一同去自习室自习。

    路上,秋柔说:“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

    裴之淞回过神,勉强微笑,“是吗?”并不正面回答,秋柔便也不再问。

    这间小自习室除了他们,很少有人来。因此为图方便,两人干脆把一些晚自习常用的教材、习题放在自习室。

    裴之淞坐下,才翻开书,就觉得有些不对。书中……好像夹杂着一股清香,丝丝缕缕,清淡而宁静——是,是桂花?秋柔坐在他前面,回过身,眉眼含笑,将手中一只金色绣枫叶的小香包递到他面前,“呐,秋天的第一只香包送给你哦!”她怕裴之淞拒绝,忙道:“别担心!没有花粉了!我把花蕊一朵朵全去掉了,还借食堂阿姨的盐泡盐水洗过两遍,很干净也没有虫,洗过之后香味会淡很多,所以我给你多放了点桂花,裴……”

    她话还没说完,手中香包就被裴之淞接过,他垂下眼眸,良久轻声道:“谢谢你。”

    “你闻闻好不好闻嘛?我忙活了两天呢。”

    裴之淞眼角一弯:“很好闻。”

    他第一次近距离闻到桂花的香味——温柔又凉薄,若有若无,如天边那弯皓月,看起来触手可及,实则遥远到,连肖想都是奢望。

    秋柔笑:“你书里我也都给夹了桂花标本,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裴之淞将书多翻了几页,果然见书中夹了桂花。

    “步骤很简单,我也不会做复杂的。把洗好的桂花晾干,当然不能拿到阳光下曝晒,就放在教室桌上晒一整天,这样干花不容易起虫、发黑,晒好后将花夹在餐巾纸里再对折,放进书里就可以了。”

    “是不是很简单?以后你喜欢什么花都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去花蕊做标本吧?我看学校树品种还挺多的,长在树上的,唔,”秋柔掰手指数,“除了桂花还有柚子花、杏花、桃花……”

    “柚子花很好闻的,你要是不能凑到花前嗅实在太可惜了,我还给章……”

    她正喋喋不休,无意间目光瞥向裴之淞,却见他微微低着头,鼻端泛红。

    “裴之淞?你?不会吧,我没清理干净吗?”

    秋柔以为他又过敏了,伸手要拿过他手上的香包,裴之淞却将香包紧紧攥在手心,像小孩护食。他抬起眼看她,眼眶通红,乌眸一瞬水光通透。

    秋柔终于后知后觉——他不是过敏,而是哭了。

    伴随这个念头闪过,一滴眼泪适时从裴之淞颊边滑下。他抿唇,食指一抹,偏过头看向窗外漆黑空荡的操场——晚上无风无月,这本该是个寂寥惨淡的暗夜。

    秋柔瞠目结舌,她知道裴之淞可能会感动,却万万没想到裴之淞竟然会哭,那原本要脱口而出“我也给章虞、康延、甄净他们几个做了香包”的话顿时咽回腿肚子,正胡思乱想间,裴之淞轻声问:“很麻烦吧?”

    “什么?”

    “去花蕊,很麻烦吧?”

    “没,没啊,很简单的机械劳动。”其实秋柔撒谎了,确实很麻烦,桂花很小,花蕊更小,要想花香浓郁,单一只小香包里就得塞满上百朵桂花,而且为了不让章虞、康延拿出香包时使裴之淞过敏难受,她给每只香包里的桂花都去了花蕊。

    裴之淞语气依旧轻缓:“秋柔。”

    “嗯?”

    他伸手,食指触上玻璃窗,唇边弯起一抹温柔的浅笑:“你知道吗?今天是伊伊的忌日。可这么重要的日子,除了我,没有人会记得。她跟我一起来到这世上,代价是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为了男人一句口头承诺和愧疚,心甘情愿、心满意足地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可无论她如何牺牲自我,也不能改变我们的出生依旧带着罪恶、带着血腥、带着旁人目光中的唾弃厌恶,也意味着那个男人不得不为此承担的责任。”

    “我们从小就擅长自嘲,嘲笑彼此是“阴沟里的老鼠”,注定一辈子躲躲藏藏,见不到天光。两只阴沟里的‘老鼠’就这样,可笑地互相舔舐伤口。说好相依为命,但到最后,却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母亲用跳楼换了一句承诺,因此我们没有被悄无声息处理掉。妹妹用死终止了男人对我日日夜夜的毒打,我得以脱离他的掌心,平安顺遂长大……”他越说越难过,几度沉默,几度哽咽,“秋柔,这样躲在她们背后的我,她们用血浇灌成长的我,血腥而罪恶的我,是不是原本就不该苟活于世?”

    秋柔已经很久未曾听到裴之淞这样的剖白,语气中的自责痛苦,令秋柔也不禁为之动容。她摇头,很想给他一个拥抱,却最终只是走到他身边,拿纸轻轻擦掉他的眼泪。

    “可我很自私,我不想死。因为……”裴之淞憋了太久,眼泪像是止不住,秋柔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新的纸巾,手腕却被裴之淞的手攥住,他将头轻轻靠在秋柔腹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伊伊走时遭受那么大的痛苦,闭上眼前还在问我:‘哥哥,天怎么又黑了?’那一天,她还没满十岁,也是在那一天,她真真正正的、永远失去了见到太阳的机会,而我——”

    裴之淞睁开眼,回头安静地朝秋柔说,“我在那一天,看见了我的太阳。”

    “因为这颗太阳太过温暖耀眼,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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