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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世界(二)

    直到感觉裴之淞情绪稍微稳定,秋柔方挣脱他紧攥的手。“好了,你要喜欢以后我多做点,”她擦掉他的眼泪,出声安抚,“快别哭了,被老师看到像什么样子?”他们在这间自习室自习需要跟周老师报备,周老师也偶尔会来看看他们的情况。

    裴之淞坐直身,轻声应道:“对不起。”他睫毛上挂着泪滴,素日清淡冷峻的脸罕见地露出丝窘迫。

    “没关系,”秋柔坐回位置,回头无所谓一笑,“机器都得定期维修护理呢,人的情绪也不能总藏在心里,会憋出毛病的。”

    仿佛刚刚只是场小插曲,然而直到水性笔在试卷上洇开大团黑墨,秋柔也没能再写下一个符号——她第一次感受到裴之淞那种几乎要将灵魂、血肉都献予她的、浓烈的爱,那种冷淡疏离之下对世界消极无望的痛苦,就好像日日受鹫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求死不得,而痛苦永远存在。

    也因此终于开始反省从前过火的行为,想要重新划定两人之间的界限。秋柔漫无边际地想,过去她肆无忌惮逗弄那颗赤诚真心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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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考将近,连李希都将漫画堆到柜顶“束之高阁”,争分夺秒投入紧张复习中。

    秋柔基础本就不好,近来更是熬夜大户,所以当她在电话亭打着哈欠,听吴倩说要给秋柔请假,周日一起出去吃顿中饭时,秋柔那漫长的哈欠硬生生戛然而止。

    她维持着吸气的动作,又重重叹了口气:“妈,反正下周就放国庆了,我星期天还要复习呢,您老别多此一举了,咱娘俩叙旧可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但这一顿饭的时间可决定着您女儿能不能洗脱倒数第一的耻辱。”

    “我要信你能认真学习了,母猪都能上树。别唧唧歪歪,有事要说。”声音透过劣质的通话设备有些失真,是吴倩一贯的冷嘲热讽。

    36度的嘴说出来的话如此冷冰冰——秋柔有时候甚至都怀疑自己才是被抱养的那个。

    饭馆里,吴倩给秋柔夹了个四喜丸子,丸子又被秋柔稳稳拿筷子接住。吴倩边剥虾,边若无其事清清嗓子,“我要跟你爸离婚了。”

    语气跟“晚饭吃面条”没什么两样。

    于是秋柔也眼也不眨咬了丸子一口,甚至心里下意识做了点评——味道咸了点儿。她没有扮演电视剧里筷子松了,丸子掉了,紧接着号啕大哭的夸张戏码,筷子还稳当当握在虎口,像是根本没听见,也仅仅是“唔”了声。

    “到时候你就跟我吧,你爸那点出息,养活自己都够呛。”吴倩自顾自往下说,还是那副铜墙铁壁、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女强人模样,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根本由不得秋柔选择、拒绝。

    秋柔问:“爸呢?他怎么没来。”

    “他?”吴倩呵一声冷笑,“他要离了我,连基本的吃喝都成问题,现在忙着找工作,怎么好意思来?”

    秋柔蹙眉,她实在难以理解,二十多年的爱侣可以一朝反目成仇,连说出来的话那么尖酸刻薄。还是说嫌恶才是常态,她一直将爸爸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寄生虫?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

    “什么为什么,”吴倩把剥好的虾扔进秋柔碗里,用那双不太雅观的斜视眼瞪她,“小屁孩好好读自己的书就好了,哪那么多为什么,就看不对眼了呗,大人的事你少管!”

    那双眼睛不仅斜且大,双目凸出,瞪人时带着生生要剜出来的力道,像旧时在外婆家大门上镇邪驱祟怒目圆瞪的关公画像。

    秋柔有些后知后觉的迷茫和伤感,预感到一家人和和睦睦坐在沙发前看电视捧腹大笑的场景不再;预感到吴倩喋喋不休数落聿健安,而他闷声不吭臭着脸抽烟的场景不再;预感到小时候爸妈分别拎起一侧床单,将躺在床单里的自己像荡秋千一般摇起来的场景不再……妈妈呢?妈妈也会为此难过吗?

    不,她从来不会。妈妈的目光从来只往前看。

    秋柔想哭,可在吴倩那严肃到恐怖的眼神中,她逐渐哑了火熄了声,没滋没味囫囵扒了几口饭,面无表情站起身,“妈,我该回学校了。”

    吴倩拎起包起身送她,两人沉默走出饭馆,秋柔仰头看了眼刺眼毒辣的日头,天空白蒙蒙的,却又压抑得很。四周裹来阵阵热浪,连空气都轻微变了形。热浪滚滚中,吴倩精心打扮的妆容都被汗浸花了,脸上一块块色彩不均的斑驳,滑稽又可怜。

    快下车前,吴倩从大包递给秋柔几只聿清给她寄的快递。

    秋柔喜不自胜去接,吴倩有心观察,自然也没放过秋柔这显而易见高涨的兴致,她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来,眼神复杂,“你哥有女朋友,你们这么大个人也应该知道分寸了,懂我意思吗?”

    是“你们”,不是你。

    什么意思?

    秋柔的心一下如陷冰窖。被有意无意戳穿心思时的羞愧、惶恐、震惊、不安,铺天盖地而来,那一瞬她甚至不敢抬起头直视吴倩的眼睛——妈妈知道了?又知道了多少?

    就像是偷情被捉奸,羞耻愧疚之感更甚于被发现时的害怕,她原该被钉上耻辱柱的。

    “好嘛,”秋柔只僵硬一会儿,很快露出没心没肺的表情,像是没听懂,“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哥哥多疼我一点怎么啦?”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吴倩收回视线,不再多说,仿佛刚刚的试探只是错觉。斜视眼不能开车,她随手拦了辆计程车扬长而去。直到回到教室,秋柔的心跳仍超常频次跳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端起水壶,感觉冰凉的水流顺着喉管流入胃里,才稍微平静了些。

    教室空空荡荡,同学此时都在宿舍。

    秋柔拿起手机,焦虑地舔了舔下唇,在“拨通”键上停顿良久,最终还是感性战胜理智。

    一阵铃声过后,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永远如和风细雨般温润平静。

    “喂?你好。”

    简短温和的三个字让秋柔几乎立时溃不成军,压抑克制的思念委屈霎时倾巢而出。

    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什么时候?还是一个月前?

    “哥……”秋柔颤声。

    沉默,电话两端默契地安静几息,无人说话。

    良久,聿清轻叹口气,“柔柔,你知道了?”

    “是,妈妈刚才告诉我,他们要离婚了。”

    “这是他们的决定,”聿清声音温和,“我们无权干涉,也不应该干涉。柔柔,你要自己调节好心态,也可以跟我——”

    “为什么?”秋柔打断他,她不想听那些空话套话。

    “嗯?”

    “为什么要离婚?”

    “……感情淡了吧。”

    “聿清,”秋柔连名带姓喊他,“别拿我当傻子,我不是三岁小孩,感情淡?你信么?”年轻时蓬勃热烈的爱意并不会消失,它终将平淡,却化为生生不息更细水长流的亲情。更何况两人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因为感情淡就闹离婚?

    吴倩态度又那么果决而不容置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说话。”

    “柔柔……”

    “说,”秋柔努力克制怒意,“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有权利知道,别什么都瞒着我!”

    聿清妥协,说出真相,“爸他前段时间招妓,身上染了病,被妈知道了,他俩大吵一架。”

    “爸当天又喝了酒,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言语中还有隐瞒。

    聿健安不仅专拎吴倩的痛处——眼睛骂,骂他在外头找的鸡好歹有鼻子有眼,懂得伺候人,还在酒精的作用下动手打了她。拳头星星点点砸下来,不堪入目恶毒的话像失了控。

    事后,电话那头,聿清从没听过吴倩哭得那样肝肠寸断,他当时差点就买了回家的车票,却被吴倩拦下了,她说这样会让她很愧疚。

    秋柔问:“所以我们被抛弃了吗?”

    “柔柔,你别这么想,爸妈还是爱你的,但他们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们的生活不应该围着你转,妈妈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不懂,大人的世界,原来我们看到的那些都是虚情假意么?”

    聿清沉默。

    “又或者人都是会变的,”秋柔微笑,“对吗?”

    “人,”聿清叹息,“本来就是复杂的生物。”

    “所以这就是你畏首畏尾,不敢拿一辈子赌我们未来的原因么?”

    “什么?”聿清怔愣。

    “父母尚且不能按照世俗的要求成为一对好父母,我们又为什么要按照他们的规矩强行兄友弟恭呢?嗯?他们都达不到我们的期望,我们何必藏着掖着——”

    “秋柔!”

    一句话将秋柔从魔怔中唤醒,后面更惊世骇俗的话,秋柔却是再说不下去了。她太难过了,难过到情绪、理智都游离在正常阈值之外。

    聿清深吸一口气,“我什么都没听见,你也什么都没说。”他娴熟转移话题,语气温和,“十一国庆放假,我会回来。”

    “不带女朋友一起?”

    “柔柔。”聿清无奈。

    “隔三差五给我买东西,有嫂子的一份么?”秋柔不依不饶,“每天的晚安,有嫂子的一份么?”

    聿清再度沉默。

    “对不起。”

    秋柔擦了把眼泪,害怕他因此取消回来的行程,虽嘴上道歉,然而心里那种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的毁灭感却愈演愈烈——

    回来吧,她心里冷笑,让我亲自撕开这层窗纱。

    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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