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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丰盛的断头饭

    秋柔醒后精神得能打一套“醉八仙”,她屁颠屁颠跟着聿清踱来步去,眼神顺着他收拾碗筷的手来回漂移。她冷不丁问:“哥,你知道一个理论吗?”

    “嗯?”聿清把水龙头关了,“你说什么?”

    “我说啊,”秋柔咳了咳,“就那谁,斯宾塞和席勒提出的‘剩余精力说’,体内精力过剩的时候,就产生了游戏来发泄过剩的精力。我现在感觉精力无比旺盛,但是总不能在家嚎一大白嗓,这大晒天,也不能下楼跑几圈来发泄精力吧,会疰夏中暑的……”秋柔声音越说越小,她说一句,抬头小心翼翼看一眼聿清,什么想法就差明晃晃刻脑门上了,“所以,给、给我玩下手机嘛。”

    聿清以为她要说啥正经事儿,简直哭笑不得,“在我口袋里,自己拿吧。你这理论听谁说的?”秋柔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随口道:“就章虞说的呀,她整天不就爱看一些啥理论啥流派吗?”

    聿清若有所思,“那你多跟她学学。”

    “我不正学着呢?”秋柔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这不就用理论说服了你?”

    聿清对她这油嘴滑舌无可奈何。他将筷子插入筷筒时,随眼一瞥秋柔在玩什么——就见她点开了换装养成游戏《奇迹暖暖》界面,正绞劲脑汁给人物挑高跟鞋……等他洗完碗,拉着秋柔走出厨房时,她已经切换到了一款妃子给皇帝提升好感度的游戏。

    聿清:“……”

    他看着正埋头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秋柔,哑了一瞬,问:“你就为了玩这些熬了个通宵?”

    “嗯,对啊,”秋柔抬起头,认真解说,“你看我现在就要去御花园偶遇皇上,等下还要去寺庙祈福,可以增加好感度的。”

    聿清:“……”

    “好在我没给你买手机,”聿清有些无语,“回头我要跟爸妈也说一声,你这自己有了手机还怎么得了?”

    “怎么了吗?”秋柔一下瞪圆了眼,“我认真学习的时候也是很认真的!高中我肯定不会像初中那样玩儿了,你信我!”聿清无动于衷,秋柔又拉着他的衣摆,“哥哥”、“哥哥”叫个不停。聿清没法,只得缴械投降,“好了,不说不说。我先去午睡。待会儿还要去给外婆帮忙呢。”

    聿清有午睡习惯,待午后最毒辣的日头过去,两人便乘火车去了趟乡下外婆家。车程很短,几十分钟就能到。最近外婆他们忙着装修二楼,给表哥腾出来当婚房用,所以聿清一有空就会过去帮忙。

    说起来,表哥年纪还比聿清小上两岁,而表嫂未婚先孕,甚至还未到法定结婚年龄。在家乡“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因此两家人匆促之下,决定国庆就办席结婚。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也正因为在农村,大多不拘这些。就像当初领养聿清,同样是轻而易举拿了领养证,给他上了户口。

    “哥,你可悠着点,”秋柔意有所指,“不然也得英年早婚了。”

    聿清好笑道:“我怎么?你倒还关心起我来了。”秋柔轻飘飘给了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便也不再多言。

    今天没有大货车运家具,修锁师傅会过来换锁,因此他们要干的活不多。聿清跟着外公去鱼塘巡塘施肥投饲,秋柔则留在二楼做些小清洁工作。外婆端了一小盘切好的西瓜给她,“乖孙女啊,快过来吃点西瓜。”

    “谢谢外婆,就放那儿吧。”秋柔回头,唇边一弯,朝外婆露出两颗不太明显的小兔牙。她弯腰将床底下的垃圾扫出来,就听外婆说:“这房间以前还住过你哥呢。”

    秋柔这才来了点兴趣,“我哥以前一个人住楼上啊?他不怕么?”

    外婆努嘴,“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秋柔对此却不敢苟同。

    聿清现在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但那时他才六岁,不过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年纪。

    他在外婆家寄住三年,其间受冷落忽视多少,秋柔不得而知。她很尊重外婆,但也确实能感受到他们从细枝末节里,透露出来对聿清的忌惮和不喜。都说养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惯会过河拆桥,放下碗骂娘。老一辈心里这种想法只会更根深蒂固。

    傍晚,两人从鱼塘回来时,聿清一打眼见到的就是秋柔在门边背着手笑得不怀好意。他摘下草帽挂在墙边,雨靴、衣服上满是泥土,那点清逸出尘的仙气儿也没了,活脱脱就像从泥地滚过一遭的泥猴。

    “看什么,”聿清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么?”

    秋柔仍旧只笑,见聿清还在疑惑,说:“别摸了,越摸脸上泥越多。你赶紧先去洗个澡吧,我待会儿有事跟你说呢。”

    “瞧你笑得,跟狐狸似的,”聿清忍俊不禁,“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了,热一身汗。”

    洗完澡后,他们简单吃点饭,便打算在外婆家歇下了。二楼还要装修不能住人,一楼只有两间房,因此他俩多半时候挤同一间房里,聿清打地铺,秋柔则睡床上。

    “柔柔,别卖关子了,”聿清找了张毛巾擦头发,“现在可以说了吧?”

    秋柔在床上打了一个滚,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本蓝色笔记本,“眼熟吗?!哈哈哈,这可是关于你的惊天大秘密!”

    “我不是在楼上收拾东西么,见抽屉就是掉了点漆还能用,想着能不能二手卖了。结果抽屉被上锁打不开,正好开锁师傅在,就请他帮忙开了下锁,”秋柔晃了晃笔记本,“还不眼熟么?猜猜这是什么?”

    “是什么呢,猜不到。”聿清笑了笑,将毛巾挂好,似乎不甚走心。

    “哼,明知故问!”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明知故问?”

    “你也不是我,哪里就知道我知不知道你在明知故问?”

    两人愣了半晌,随即一起笑出声来。

    秋柔安静片刻,轻声问:“哥,我就随便翻了一下,你不会怪我吧?”

    “我真不太记得了,”聿清坐下来,拿过日记本翻了翻,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没骗你。”

    聿清从出生起就被生父母卖了。当时聿家因多年没有生养,正好起了领养的心思,乡下领养条件也很宽松,轻而易举便办了收养登记证,给他上了户口。

    他们视若己出照顾、抚养他,为了给他更好的教育环境,两人甚至还特意到城里打工、租房。两人后来用打工攒下的钱开了一家小店铺,做些烟酒生意。聿母灵泛善交际,生性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她利用扩充手头人脉,很快将生意越做越大,生活也蒸蒸日上,几年下来,竟也在市里买了套房。

    等聿清长到五岁的时候,她怀孕了,养父母两人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而欣喜若狂。乡下有“抱一送一”的说法,即抱养一个孩子,之后就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聿母从未想过这种好事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她将家境改善、怀上孩子等喜事都归因于聿清,对他更是无以复加的好。但抵不住长舌亲戚每逢酒酣耳热时,冲聿清调侃道:

    “哎哟,怎么办呢,等你妈妈肚里的宝宝出生后,我们聿清就是多余的噢!”

    “哈哈,养的哪有自己生的亲嘛?”

    “如果你妈妈不要你,就来姑姑家啊,姑姑请你吃好吃的,带你去看大恐龙!”

    ……

    年幼的聿清分辨不清大人的好赖话,他敏感多虑,即便听不懂,也将这些话全部吸收。

    夜里他想起妈妈给他念的童话书,书里总说“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养父母突然近乎讨好般、补偿性的关心,让他立时无所适从起来——仿佛正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又仿佛是临死前一碗丰盛的断头饭。

    他害怕再次被抛弃。

    尤其当聿秋柔出生后,这种焦虑惶恐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他开始整日在养父母面前邀功献宠,一个人哼哧哼哧洗完衣服晒好,拖地,整理房间,甚至自学生词,学习勤勉刻苦,期待得到他们的认可。

    养父母确实很欣慰。

    但他们也很快注意到聿清过度警惕嫉妒的心情。六岁的小孩不懂伪装。他趴在秋柔摇篮前,盯着摇篮里熟睡的婴儿时,偶尔流露出来的怪异神色——说不上多狰狞,但毕竟不算友善,同样让聿母忧心忡忡。

    她将聿清送到外婆家寄养了三年。

    一则当时确实忙得脚不沾地,无暇多顾,二来她也担心聿清会做出什么。并非因为她不相信他的人品,而是小孩子本性难以控制。

    但对于当时的聿清而言,这几乎与天塌下来无异。

    他想,自己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努力扮乖,却最终还是脱离不了被抛弃的命运。

    而自打秋柔记事以来,聿清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大人模样。若不是因这封蓝色笔记本,她不知道,聿清自己也忘了——他还有过这样脆弱敏感的阶段。

    当时的情绪都被记在笔记本上。

    秋柔重新接过笔记本,她其实之前没怎么细看,知道是日记后就忙掩上了。现下得了聿清的同意,她便又自顾自翻开本子,随意挑了一页读起来。

    “4月19日,晴。花很香,树能挡太阳,鸟儿会捉虫,所以它们令人喜欢。我只是一根没有人关心的野草,因为外婆说我没有本事,只会吃白饭。但其实我不挑食的。”

    “9月20日,雨。今天吃饭吃出好多米虫,米缸里也全是。外婆说吃了又不会掉块肉,让我吃完。我偷偷在沟kan吐了好久。怎么办?还要吃很多天。”

    “12月21日,晴。今天妈妈带妹妹过来看我,妹妹比以前可爱多了,像糖葫芦,我都忍不住喜欢。难怪他们都围着她。唉。老师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要去街上挑大粪。要是他们不要我了,我应该能靠挑粪养活自己吧。”

    聿清原本头抵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听到这,终于哭笑不得:“柔柔,别念了。”

    秋柔合上笔记本,眼眶有些红。

    她恍惚隔着文字,看见他背手站在一旁,耳边是大人无休止地调侃戏弄,还要强装乖巧,安静注视妹妹什么也不做便夺去了他所有的关注。某一刻,秋柔好像能跟那个强装镇定、内心却戳了七八个心眼儿的小男孩感同身受。

    聿清头发还有些湿润,垂在眉上,夜色下他安静地看着秋柔,那双精致的眼睛也显得如水般温柔。

    秋柔再忍不住,红着眼扑到聿清怀里,头埋在他胸前,小声抽噎。

    “不哭了,”聿清愣了片刻,拍拍她的背,温声安抚,“柔柔,没事,都过去了。”他以为秋柔是替他伤心介怀,实则秋柔早有所感,日记只不过更直白、更细致地袒露了他当时的境遇。

    甚至秋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哭。她只是闻到哥哥怀里浴液清淡的香味,触及他温热的体温,心里的酸涩思念便如开了闸的洪水,收也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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