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时彧顿时明白过来,元稽这是让他帮忙完成冠礼啊。

    他不禁动容道:“时某何其有幸啊!”

    看着元稽在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他忙探手接过玉冠,仔细为面前的人簪上。

    元稽伸手扶了扶玉冠,抬头笑道:“天下间能懂我的,非大人莫属了,我已为自己选了‘嗔’字,还望大人莫怪。”

    “元...嗔...”时彧默默重复道。

    嗔者,憎恚为性,对逆境生恨也。

    礼成,元稽利落起身,从一旁的木架子的口袋里,随意抓了把茶叶,洒在装了水的陶罐里,放到炭炉上去煮。

    这一幕,看得流光和扶桑直咧嘴。

    先不说那敞口的布袋有没有灰尘,这么个煮法,那茶还能喝吗,还不得喝一口茶,吐三口茶渣?

    等水滚了,元稽翻了两只杯盏,一边倒满,一边还毫无歉意地对流、扶二人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就只有两只杯盏。”

    流光“哼”了一声,惹得时彧不满回瞪。

    茅屋旁种满了银杏树,与山下不同,这里的树叶已经黄透,风一吹,漫天翻黄,别有一番趣味。

    这情景,倒是让时彧想起院中那些明晃晃的金灯花来,一样的张扬灿然。

    “大人能来找我,想必是已经想通了。”元稽嘴唇挨着杯沿轻吹两下,啜了一口,许是喝到茶叶,又嚼了嚼,“我分析过局势,现在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大人。”

    时彧郑重道:“我定知无不言。”

    “好,令堂现在何处?”

    时彧满心疑惑,不说兵,不说权,偏偏问起阿母来。

    不过还是如实答道:“阿母如今在京兆。”

    元稽点点头,“京兆有玉人军盘踞,再安全不过了,那尊夫人呢,还要让她继续留在您身边吗?”

    时彧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传说大人娶尊夫人,实乃情非得已,既然如此,不如尽早割舍了去。”

    闻言,时彧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元稽又饮了两口,来不及嚼,向外“呸”了两声,急道:“怎么不是我该管的事?我跟您下山,可就是您的人了,忠臣不事二主,您若是败了,我必不独活,可我才二十岁,还没活够呢,所以您得小心行事才行啊。”

    “我们所图之事,与她并无干系。”

    元稽回身,一指茅屋角落的破损木桶,正色道:“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您当年平内乱之时,知道臧银势微,算准了诸侯会先攻零陵郡,早早派兵埋伏,我不信您不懂这个道理。”

    时彧僵着脸不说话。

    “我知道,您如日中天的年纪,身边有女人正常,我本不该张这个口。”元稽毫无眼色,继续道,“可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若大人与夫人一早便伉俪情深,育有子女,就算您不把他们送到京兆去,您身边的兄弟,也会誓死护他们周全。”

    流光与扶桑对视一眼。

    “可您既然与夫人相识不过月余,何苦平添软肋?不光夫人,还有那乐氏一族...”元稽的话说到一半,仔细看了时彧越皱越紧的眉头,恍然道,“难道您...”

    “元嗔,”时彧硬生生打断道,“我改变主意,正是因为我有想维护之人,我想要她平安顺遂,想要她得偿所愿,所以即便知晓前路万难,仍不会就此斩断。”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元稽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指向时彧身后扶、流二人,“既然决定追随您,必然要尊重您的决定,即使有天,需要用他们、或者我的性命去换。”

    时彧瞳孔一缩。

    扶桑忙拱手道:“我愿为少主公和少夫人肝脑涂地!”

    流光也有样学样。

    出征前的誓师大会,少不了要说这样的话:肝脑涂地,马革裹尸,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仿佛说得越残忍,才越能表出必死的决心。

    数万人齐声喊起来,血脉喷张,撼天动地,气吞山河。

    可今日听起来,竟让人如此心惊肉跳。

    *

    正如乐知许所说的那样,伍氏开明,和蔼交谈不过寥寥数句,通情达理,慈爱有度,令向昭君如沐春风。

    伍氏知道自己在,孩子们都束手束脚,便借口去张罗晚膳,先行离开,临去前,还让林媪取了对玉镯,送给向昭君作见面礼。

    向昭君自然喜不自胜。

    听向昭君说了许久的如意郎君,自然也要让杨媛见见,乐、向、杨三姐妹,再加上时彦,在何为榭里语笑喧哗,好不惬意。

    杨媛笑道:“等昭君阿姊成了亲,是不是也该改口,管知许阿姊叫堂嫂了?”

    “媛妹妹,我看你是跟知许待久了,学坏了!”向昭君嗔道,“也开始取笑人了!”

    “她说得没错呀!”乐知许抱臂得意道,“快叫来听听!”

    向昭君羞赧去捂她的嘴,“你还说!”

    众人哄笑成一团。

    乐知许开怀笑着,闹着,无意中回头,瞥见院中一抹孤独的身影闪过。

    好像是王楚容!

    她迟疑片刻,“你们先聊着,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转出游廊,一路小跑追过去,终于在人进门前赶上了。

    王楚容浑身都是酒味,手里还拎着两壶酒,看样子是房里的喝完了,又去厨房取的。

    见她追到身前,冷声不耐烦问道:“有事?”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要你管。”

    乐知许听了,斥道:“人不大,脾气还不小,你才几岁啊,就学人家借酒消愁?香庭呢?”

    王楚容无声打了个酒嗝,“我让她跟阿母去了。”

    乐知许抢下一壶酒,“走,去那边,跟我们一起坐下聊聊天,你也醒醒酒。”

    “不去。”

    “你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就这么一直喝下去,出了事怎么办?”

    王楚容仰脸,冷笑道:“干什么,可怜我啊?”

    “对!可怜你!”乐知许气道,“为了个男人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

    “你知道什么!”王楚容突然吼道,“我都已经说了,反悔了,不想嫁给表兄了,可我阿母不死心,非要把我卖了,去换我阿兄的前程!”

    乐知许一怔。

    “什么堂堂琅琊王氏嫡女,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我与那用身子换钱的娼妓,又有什么区别?!”王楚容仰头,从酒壶里倒了些酒入口,一抹嘴,欲哭无泪道,“你若是我,你还没有没心思谈笑风生?”

    乐知许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来到这的?”

    这下轮到王楚容愣住了。

    “将我嫁到这里来的阿父阿母没错,你阿母也没错。”她将另一壶酒也夺下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想过,若是我没嫁到这里来,乐氏在乱世中,都成了森森白骨,我会后悔忤逆他们吗?”

    “你们王家的盘根错节我不懂,我也不问,为何非要乘他人风,借他人势的废话,你且问问你自己,你不嫁,你阿兄会怎么样?结果你能承受吗?你愿意为他,牺牲自己的一生吗?”

    王楚容死死咬住下唇,思忖良久方道:“我不愿意,若我阿兄真的不如人,那他做家主对王家没有任何好处。”

    “这不就得了?”乐知许继续道,“其实这件事,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绝望。只要你誓死不从,任你阿母百般筹谋,这件事也成不了,毕竟逼死你,对她没有好处。时云起也不是会为了王家势力,不顾你死活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才认识他多久?”

    “若他是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娶我啊。”乐知许嫣然一笑,“你呀,喝酒把脑子喝傻掉了。”

    王楚容别过头,嘴硬道:“你以为我是你呢,这么点酒就不省人事。”

    “是是是,你酒量好。”她将两壶酒换到一只手,腾出手去拉王楚容,“走吧,那边可热闹了。”

    令王楚容没想到的是,对于自己的加入,向昭君他们并未表现出排斥,甚至还很欢迎。

    先是时彦惊呼道:“王娘子眉眼间,与大伯母颇为相似啊!”

    向昭君笑道:“来了好多次,也没见到楚容妹妹你,是不是有些太内向了?”

    “她呀,前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才刚将养好。”乐知许揶揄道。

    杨媛忧虑道:“这里风大,不知道楚容阿姊身子受不受得了?”

    王楚容眼眶一热,道:“无妨,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就这样,几人聚在一起,用了乐知许穿越以来,最热闹的一次晚膳。

    沐浴过后,昭然为她擦着头发,忍不住道:“夫人,您怎么把那王娘子也喊来了?”

    她正做吹气状,这是上辈子常做的,防止生法令纹的操,闻言不解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您不也知道吗?那王娘子一心想鸠占鹊巢,您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乐知许轻笑两声,转头道:“你这几天没少看书啊?成语接着茬的用。”

    “夫人!”昭然嗔道,“说正经的呢!”

    “正经的。”她转回身,轻叹一声,“她也不过是,世间可怜人中的一个罢了。”

    主屋那边突然有动静传来,秦睿警惕地放下手里活计,守在门口,防止有人闯进来。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秦睿道:“夫人,少君侯回来了。”

    想起清晨那个猝不及防的吻,乐知许心绪有些乱,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偏离。

    面对她那张脸,有想要吻的冲动,她倒是不意外,可问题是,只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动了情呢?

    昭然细心为她穿好衣裳,她深吸一口气,朝主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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