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那您说,这案子,应该由谁来查?”皇帝缓缓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阴鸷抬眼问道。

    “大庸朝,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安定侯指节在案上轻叩,逐一点名道,“五曹尚书,公府掾,还有那御史台的侍御史,也都是能断案的。”

    苏善听了,不禁替时彧捏了一把汗。

    世人皆知,皇帝之前刚给弹劾时彧的御史们降了职,如今御史们正恨他恨得牙痒痒。

    安定侯提出御史断案,是生怕时彧在火坑里好受,非要再来填把柴啊。

    也是,武成侯独占鳌头数年,各方势力早就蠢蠢欲动了,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太官令之事迟迟没有结论,真相往往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将想不通的事,自行脑补完整,一旦逻辑形成闭环,再想改变看法,就难了。

    时彧现在对皇帝到底是什么心,皇帝自己也拿不准。

    倒不指望用卫赢一条命,就能将时彧击垮,可要是能杀杀他的锐气,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心下有了决断之后,皇帝手上停止动作,眯起眼睛,有些迟疑道:“皇叔说得也在理,可北面领兵打匈奴的凌铮,也是武成侯的人呐,在这个档口...”

    “时彧他若敢拿此事要挟,与通敌叛国又有什么区别!”安定侯将拳头砸在案上,忿忿道,“不光我,各大诸侯、皇族都不会应,必群起而攻之!陛下放心,能打仗的又不只是他一个,区区匈奴,不足挂齿!”

    苏善嘴角抽了抽。

    眼前安定侯龙眉一挑,眼神坚毅非常,一副为国捐躯死而后已的模样。

    如果没记错,那日上朝时能客曹尚书提起匈奴来犯时,这位老侯爷可是连一个字都没说。

    没了后顾之忧,皇帝满意点点头,“那就交给御史台去查吧。苏善,你去传朕的口谕,叫公羊正领上台院,到廷尉去,将案子接下来。”

    “是。”

    安定侯不屑地瞟了苏善一眼。

    苏善目不斜视,提醒道:“陛下,今日请了民间法师来做法事。”

    “哦对。”皇帝一拍膝盖,跟老侯爷解释道,“近日宫里诸位美人都有梦魇的症状,朕便找了法师来驱驱邪。”

    安定侯点头,“邪佞当道,妖魔就都出来作祟,驱驱邪也好,如此,老臣便先告退了。”

    待安定侯退了出去,皇帝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扭头道:“苏善,告诉皇后一声,朕晚上还去她那。”

    “是。”苏善笑笑,“这些日子陛下常去,眼见着皇后娘娘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这不经意地一句,却让皇帝眉间疑云忽现,“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朕就是总想往她那去,该不会...”

    那日对赵镇起了疑心之后,皇帝特地命人打造了银制的餐具,以赏赐的名义,送到皇后宫里。

    这之后在皇后宫里的每一顿膳食,都是用银盘银碗,甚至喝水用的都是银盏。

    难道,不是入口的东西?

    皇帝想到什么似的,急道:“苏善,去把太医令叫来,朕有话问他,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

    时彧这一场劫难,乐知许还是听向昭君说起,才知道的。

    向昭君煞有其事,“安定侯跑去找陛下要求严惩,陛下迫于压力把案子交到御史台。文信侯听了风声,便去找我阿父商讨,我阿父说了,这次你夫君啊,可真是难了。”

    乐知许不由得心焦起来,“这毫无证据的事,也能拿来治罪吗?”

    “证据可以慢慢找,可动机却是有目共睹。卫赢那厮平日里花天酒地,扎在女人堆里不出来,想要他死的人,还真没那么多。”

    “阿姊,连你也觉得...”

    “不不不,”向昭君慌忙摆手道,“我只是将这些耳食之言说给你听,好叫你也有个准备。”

    乐知许有些懵。

    这些日子他日日归家,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有时心情不错,还会开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

    流光还会跟昭然偷偷抱怨,说少主公现在干什么都带着元稽,议事的时候,还常让元稽先发表意见,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要不是岁数对不上,简直要怀疑元稽,是不是少主公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云云。

    主仆几人的面上,一丝愁容都没见到过。

    到底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还是打定了主意,报喜不报忧呢?

    心里面急,便再也坐不住了,顾不上店里刚进了两位客人,她急急道:“阿姊,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向昭君也知道她心焦,忙点头,“去吧去吧,放心,媛妹妹和楚容还在后面做活,我们都在,不用担心这里。”

    一路风风火火赶回言心居,无意中瞥见高大悬铃木灰绿色树皮片片剥落,仰首望去,黄色叶片间垂下颗颗圆润果实,如悬铃一般,随风曳动。

    结了果实本应是岁稔年丰的景象,怎么竟如此萧条?

    她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猛地推开门,刚好撞见时彧从浴室出来,只披了件亵衣,胸膛袒(和谐)露在外,颈间还不断有水珠滚落,没入腰间亵裤,消失不见。

    她不由得怔住。

    扶桑忙识趣退了出去。

    直到门重新关好,时彧才饶有兴趣笑道:“还没看够吗?”

    见她毫无笑意,又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她蹙眉,“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时彧不用猜也知道她听说了一些事,勾了勾嘴角,从案上端了杯盏,将里面的茶水饮尽,“我还以为什么事。”

    她发觉他说话的时候,自己正巴巴盯着他的喉结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真该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所以你是想到办法自证了吗?”

    时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自证?”

    这话听着好耳熟。

    好像上辈子她当明星被骂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句话。

    转念她便自己安慰自己,压根不是一样的境况好吧?

    “你这么说,查案的御史们就会放过你么?上次到府门前声讨的文人们,好像就是御史?你...”

    话还没说完,时彧向前跨了一大步来到她身前,俯身盯住她的眼,满含笑意道:“你急匆匆回来,是担心我会出事?”

    她扭头避开他的眼神,极力否认道:“我才没。”

    “你撒谎。”

    她心一横,抬眼与他对视,“我没有!”

    时彧双眼一眯,“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你什么意思?”

    “嘴硬的时候,站在对方角度,还真的是一览无余。”

    所以他,也曾这样,全部暴(和谐)露在她面前过吗?

    她向侧面横跨出一步,含糊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时彧也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不知是方才走得急,还是被他逗弄得发了火,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有些急促,面颊升起两道红霞。

    睫毛微微颤动,鼻尖也沁出了细微汗珠,朱唇微张,露出雪白贝齿,叫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时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一处,再也无法思考,低头去寻她的唇。

    她却似受了惊吓,登登后退了几步,脊背撞到门板上。

    时彧望向她。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惊慌之下,似乎还饱含有更多的情绪。

    是什么呢?

    脑子不能用,他干脆张口问,“我可以么?”

    他省略了让人心底长草的动词,给了她三个数的时间考虑。

    一,二,三...

    她站在原地没动。

    对于他来说,她没转身夺门而出,就是默许了。

    他大步上前,探手扣住她的腰,叫她再也躲不了,随后俯身,朝那朝思暮想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难怪世间英雄都难过美人关。

    这满口香软的滋味,简直妙不可言,他根本控制不住向她口内探索,想要更多。

    气息混乱交织之时,一只冰凉的小手隔着亵衣,覆上他的后腰。

    亵衣轻薄,这只手覆盖的地方,没有凉下来,反而变得更加滚烫。

    他彻底见识到了情(和谐)欲的力量。

    他腰上用力,双手将她抱起,让她的腿盘上自己的腰,两人相贴的唇瓣间溢出她不完整的惊呼。

    “唔——”

    他松开她的唇,与她四目相对。

    “放,放我下来。”她有些慌乱。

    饶是拍过再多亲密戏,真正到了这一天,还是毫无准备。

    时彧照做,看着她挣脱自己的手臂,转身到窗前,将一绺碎发掖到耳后。

    是需要些时间平复一下。

    他静静等着她开口。

    半晌,她才道:“所以,你是有对策的,对么?”

    时彧哑然失笑,她竟还想着这茬。

    “算是吧。”

    又是不咸不淡的一句。

    她不禁有些气恼。

    他像是感觉到了,又补充了一句,“一时的得失说明不了什么,眼光放得长远些,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赌气似的不再开口。

    “要不...”时彧欲言又止。

    等了半晌,也听不到后半句,她忍不住转头问道:“什么?”

    要不我们别和离了吧。

    他在心底一字一句说。

    可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即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剩下那一分可能的危险,他也不想带给她。

    “你到底要说什么?”她急了。

    “要不,今晚我们出去吃吧。”他故作轻松道,“风骨楼的菜,做得很不错。”

    就这?

    她无语扶额。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呢,看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八成是不会有什么事。

    “你们去吧,我店里还有些活要赶。”

    乐知许,他想道,你再等等我。

    ***

    店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乐知许认出,这位秦夫人,几日前来过,选了店里用来展示的一件深衣,因为是展示品,按照她的尺寸改好了之后,还小小地打了折。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这件衣裳我穿过,便不能退了。”秦夫人语气算不得友好,“当时是被你们七嘴八舌劝说,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花万钱买下这衣裳,回家之后我越想越不对,你们不会是下了什么迷人心智的蛊吧!”

    向昭君听了一惊,“秦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如今长安城和五陵邑内,邪祟之说正盛行,听说就连皇帝都找了法师,扮作方相,作法师驱邪。

    任何东西沾了邪祟,人们都避而远之,厉害程度堪比瘟疫。

    “是不是乱说,还不一定呢。”秦夫人哼了一声,抱臂道,“我劝你们还是赶紧给我退了,不然传扬出去,你们这生意也是不用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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