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口中的糕点甜糯宜人,却哽在喉头,乐知许怎么咽也咽不下。

    “我知道,你还怨恨我和你阿父,当初你百般不愿,可为了整个乐氏,我们还是狠心将年幼的你,嫁到京兆。”乐夫人用袖子抹了抹泪,“这么多年,你都不肯给我们回信,你不愿意原谅我们是吗?抑或是,武成侯待你不好?”

    乐知许摇摇头,“没有,他待我很好。”

    乐夫人显然不信,一门心思认为女儿报喜不报忧,嘴角向下,眼看又要哭起来。

    “是真的!”昭然忙道,“少君侯对我们夫人,真的是非常非常好,会给她买香脂,买爱吃的点心,会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昨日还以为夫人遇险,巴巴跑去救,自己受了很重的伤。”

    “真的?”乐夫人欣喜,随后又觉得不妥,“那武成侯受了伤,我该去问候的。”

    乐知许摇头,“您是外姑,是长辈,本该是他来拜见您的。”

    “那也…”

    “好了,您就先安心住下,等他好点了,我会带他来见您的。”

    拗不过她,乐夫人只得点点头,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你今日还要回去照顾武成侯么?”

    “我会住一晚。”

    “那…”乐夫人小心翼翼,“那你还会想要,像小时候一样,跟阿母一个房间,睡前聊聊天么?”

    乐知许一怔。

    脑海里不自觉出现,每次睡前,母亲亲吻她额头的画面。

    “啊,那个,不想也没关系的,我…”乐夫人见她迟疑,连忙摆手。

    “好啊。”她笑着说道。

    ***

    几日后,时彧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王获进门的时候,时彧正裸着上身换药,虽说也经历过几场不大不小的征战,王获还是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原本以为他官拜大司马,只需要坐在案前掐指算算,握着羽扇指点江山就行了,没想到他身上纵横交错,这么多可怖的伤疤。

    时彧一抬手,“坐。”

    “谢君侯。”王获还礼,在案前坐下,眼睛还不住瞟向他的身子。

    扶桑换好药,将干净的绷带重新缠好,便退了下去。

    “我都听说了,任氏意图谋取王氏家主之位,是你及时发现,跑到京兆寻求帮助。”时彧对王获颇为赞赏,不住点头道,“有子如此,舅父可以放心了。”

    王获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君侯过奖了,是姑…是女君机智过人,我不过是照做罢了。”

    “我有些好奇,阿母到底教你如何做的?”

    王获道:“女君说,想要调动部曲,必得先取印信,女君料定了那任氏要偷取父亲印信,便叫我先一步,换了个假的进去,任氏平日里也未接触过印信,只知大致模样,自然无法分辨。部曲中有一老将,名唤黄泰的,一见到假印信,直接将任氏扣了起来,谁说都没用。”

    时彧有点印象,“这位黄老将军,我倒是有所耳闻。”

    “嗯,黄老将军为人耿直,刚正不阿,说父亲曾有话,无论任何人,持假印信调兵,一律先抓起来再说。任氏也带了些府兵,本想抵抗,结果黄老将军一点也不留情,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王获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抬眼见他盯着自己,忙又收敛,正色道,“那王冶被吓破了胆,当时就什么都招了。”

    时彧抿嘴笑笑,犯到阿母手里,也算是任氏倒霉了。

    “舅父现在如何了?”

    “族里医工看过了,任氏给父亲下的药来自西域,停药两天人便恢复清醒了,这趟也是父亲叫我来的。不过这药,到底吃了这么久,恐对父亲身子有所损伤,医工们已经尽力在调了。”

    时彧点头道:“虽然我并非王氏族人,不该多嘴,可任氏勾结赵氏逆党,罪行不可饶恕,若是舅父不忍处置,我很愿意代劳。”

    “我会将君侯的话,转告给父亲的。”王获谦逊道,忽地又想起一事,“不过我这次来,是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王获道:“父亲一直很担心楚容妹妹,不知武成侯,能否安排我们兄妹一见?”

    时彧稍一思索,“好,那你便等上几日,之后带她一同回青州吧。”

    ***

    时彧伤好些了,便入宫去见皇帝。

    从护国寺回来,皇帝告病已经有些时日了,除了每日太医令或者侍医入内去伺候,其余人谁都不见。

    苏善见时彧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陛下怎么样了?”

    苏善重重叹了口气,“陛下忧思郁结,食不下咽,已经清减了不少了,司马大人好好劝劝陛下吧,老奴在这谢过您了。”

    入了殿,一股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

    皇帝头发披散,低低垂着首,歪歪倚在榻上,一动不动。

    面前案上酒樽东倒西歪,地上酒水茶水混杂着呕吐物,到处都是。

    时彧走到窗前,抬手将窗子一扇扇推开。

    冷风灌进来,皇帝打了个寒颤,眼也不抬,无力骂道:“朕不是说了,不要开窗?听不懂吗?连你们这些阉人,也要违逆朕吗?”

    时彧不语,只是走到皇帝面前站定。

    见到视线里出现一双脚,皇帝这才抬眼去看,瞧见是他,似是笑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时彧静静看着面前的,所谓天子。

    眼眶乌黑,眼神恍惚,嘴巴干燥起皮,下巴上泛着青色胡茬,塌着肩膀,整个人颓废不堪,哪还有点九五至尊的模样?

    “陛下这又是为何?”

    皇帝不答反问,“你是来劝朕禅位的吧?”

    时彧也不掩饰,“是。”

    “呵,朕就知道!”

    时彧平声道:“卫承一直师承文信侯,小小年纪便处事沉稳,张弛有度,比陛下更适合当皇帝。”

    闻言,皇帝有些讶异,“你竟不想自己做皇帝?”

    时彧面无表情,“若臣说,从未想过,陛下信吗?”

    “信,过去不信,现在信了,可惜太迟了。”皇帝自嘲地笑了两声,仰首长叹,“朕这一生,真是太失败了,明明是皇室正统,却活得像个笑话,不光亲妹妹护不了,就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

    时彧沉默。

    “记得年幼时,看父皇批奏章,大笔一挥,简单得很。”皇帝怅然道,“朕当时心里想,虽然国事繁杂,可有那么多文臣武将,帮着思虑大大小小的事情,这皇帝,任谁都做得,不过是看谁命好罢了。可当这担子真的落到朕的头上,朕才知道,朕才知道…”

    说着说着,皇帝竟捂着脸,痛哭起来。

    站在一旁的苏善,心里也不是滋味,跟着偷偷拭泪。

    “朕本想,青灯古佛为伴,度过余生,可又没信心,能断了这凡俗的念头。”

    “没人逼您出家。”

    “让卫承给朕选个地方吧,后宫那些妃嫔,愿意的,就跟朕走;不愿意的,就放出宫去,朕会如你所愿,拟这最后一道旨。”皇帝掸了掸衣裳起身,长出一口气,“不过在那之前,朕要先废后。”

    时彧行礼,“陛下大义。”

    得知皇帝要禅位,王楚容持玉扳指,求皇帝放她出宫,皇帝欣然应允。

    王楚容跟王获离开长安前,特地来与乐知许,向昭君和杨媛三人告了别。

    杨媛又红了眼,扯着王楚容的手,万般舍不得,低声道:“楚容阿姊,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这眼看着世道好起来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开店啊。”

    “这些日子在宫里,我也想清楚了,我并不喜欢刺绣,之前都是为了讨我阿母欢心,如今…”王楚容低头笑笑,“我想回青州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以后,也想只为自己而活。”

    乐知许满眼欣慰,“有时间,常回宿陵邑看看我们。”

    王楚容点头。

    向昭君道:“我的婚事在五月,我会提前给你送帖子,千万记得来啊。”

    “一定。”

    …

    守元九年,正月十五,庸献帝蓃,禅位于皇弟承,改年号为朔元。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任命御史公羊正、淄阳侯向凛和廷尉袁休为主审,彻查护国寺谋逆一案。

    逆贼侯勐已伏法。

    池阳公主及驸马吴言,在混战中不幸丧生,新帝念其二人伉俪情深,特下令将二人合葬。

    太尉赵镇谋逆,残害皇嗣,并此外罪七条,被判斩首,赵家男子尽数流放,女子则没入贱籍。

    赵镇党羽光禄勋林仰,交州太守卓寅等官员被流放,通过赵氏父女入仕的一律革职,宫内更有与其牵扯颇深的黄门、宫人二十六人,皆处以杖刑,逐出宫去,永世不得再入长安。

    熊渠军及金蝉军纹样被收回,从此世间再无此二军。

    大司马时彧,恢复相权,暂代太尉之职,任帝师,并监管国事。

    至此,朝局近十年的动荡终于尘埃落定。

    坊间相传,云老太公亲自上门,到司马府谢罪,两人消除隔阂,相谈甚欢,遂成忘年之交,常忘情对弈到深夜。

    …

    秦睿正在帮乐知许沐发,洗着洗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问昭然,“今天是初几了?”

    “二月初八。”昭然答道,“怎么了?”

    “夫人月信…早该来了吧?”

    说完,三人同时楞了一下。

    “对哦!”昭然惊呼,“是不是有喜了?”

    “啊?”乐知许茫然转头。

    昭然喜上眉梢,抓住秦睿的手使劲摇晃,“是不是,是不是?推迟了这么久,该是有喜了!”

    秦睿目光看向夫人小腹,可惜被水纹遮挡,也看不真切。

    “快,我们去告诉少君侯!”昭然说着,便朝外面跑去。

    “等等,等等!”乐知许有点慌,叫住她之后,自己也低头看了看,“不会吧,这么快吗?我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啊。”

    老天爷,玩笑要不要开这么大,她生理年龄才二十一岁啊,妥妥的花季少女,怎么能生孩子呢?

    秦睿提醒道:“夫人,您忘了,时三夫人的汤药,您喝了好一阵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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