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日午间,穆府后院在炎炎夏日中显得静谧而宜人。
老榕树高耸挺拔,笼罩着庭院一隅,茂密的树冠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夏日灼热降低了几分,增添凉意。
穆宛筠跟随着祖母穿过后院,耳畔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片刻间,她们来到了武场。
穆宛筠只见祖母身着一身劲装,头发被系在脑后,简单挽成了一个发髻,一双剑眉微微挑起,不怒自威。
不同于平日慈爱的模样,此刻祖母展现出了一位女剑客的风采。
祖母娴熟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给穆宛筠演示了一招剑式。
剑光闪烁,宛如银河泻落。
穆宛筠顿时感到泪眼迷蒙,泪水不禁在眼眶打转。
祖母乃穆家的掌门,在江湖上颇有威望,剑术高超,无人能及。
前世,被陆殊墨所害之际,祖母凭借她的武力,实则有机会逃脱。
然而,祖母为了保护自己,腹背受敌。
与阻挡在窗前的几个黑衣人搏斗,配合穆母穆父将她抛出窗外。
最终祖母身负重伤,失血过多而亡。
祖母在将她抛出窗外前,趁着黑衣人不备,将穆家剑法塞进了她的胸前。
祖母凝视着她,嘴唇轻轻颤动,无声地对她说:“筠丫头要好好活下去,穆家的荣耀与责任就交付给你了。”
可她转眼还是落得个被黑衣人一剑穿心的结局。
穆宛筠紧握双拳,手背上青筋凸显。
祖母父亲和母亲替她寻赘婿,目的在于继承穆家。
虽说背后隐含功利之心,但家中众人皆将陆殊墨视作亲生骨肉。
毫无保留地将家族的祖传剑法悉数传授给陆殊墨。
而陆殊墨却用祖母亲授的剑法,将剑刺进穆宛筠胸前。
“先扎一个马步。”祖母的言语打断了穆宛筠的思绪。
她面色严肃,手握小竹竿,敲打着穆宛筠的背部:“背部挺直,手臂要用力。”
穆宛筠端正了步姿,稳稳扎好马步。
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地面,汗水湿透了穆宛筠的衣衫,让她感到些许不适。汗水沿着她的脸颊滴落到地面上,不过转眼之间,汗水竟蒸发得无影无踪,不留丝毫痕迹。穆宛筠感受着身上的燥热,嗓子干得仿佛要冒烟。
穆母前来探望穆宛筠,见此场景,心疼不已,拉着穆宛筠欲将她带到阴凉之处歇息。
“筠丫头,你不热吗?何必受此苦楚?不过是一场赌注,输了又有何妨。”
“不通剑法又如何?大不了以后母亲养你一辈子。”
穆宛筠轻轻摇头,眼神坚定:“我要与祖母练剑。”
她挺拔地站立原地,任凭穆母怎么喊也不动摇。
穆母无奈地走向正在钻研剑法的祖母:“母亲,你可不要再让筠丫头傻站着了。”
祖母眼神犀利,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面:“中途废止像什么话?”
“倘若比武、跟人动手时,也能随意终止?”
“你以为这是儿戏吗?”
穆夫人神色讪讪,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灰溜溜地离开了。
金乌西坠。
穆宛筠整个下午都在练习马步,头脑昏沉无力,四肢酸软,仿佛身不由己。
祖母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
“修习剑法并非儿戏。”
祖母目光坚毅地望向穆宛筠:“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今日只是开端,修炼下你的性子。往后正式修习剑法,只会更加艰难。”
“修炼剑道可不是几日的功夫,要长年累月的修炼。”
“筠丫头,你可想清楚了?”
穆宛筠咬紧了嘴唇。
她深知前世太过娇纵,家人才会不信任她。
但她绝对不会放弃。
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穆家。
*
是日,祖母见穆宛筠近日勤勉练剑。
乃特许她放松一日。
穆宛筠携瑶瑛来至市井小巷。
小巷里,摊贩们吆喝着各色货物,然而穆宛筠对之不屑一顾,径直踏步前行。
小巷深处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木栏杆围合庭院,青石桌椅错落有致,竹帘垂挂,茶楼内回荡着古琴幽音和丝竹之声,宛如仙音缥缈。
瑶瑛好奇问道:“小姐,我们此番出门所为何事?”
正在此时,巷子尽头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穆宛筠拉着瑶瑛走上前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紧紧拽着一位年轻姑娘的手。
他满嘴脏话:“世道艰难,我也是迫不得已。”
年轻姑娘双手不断挣扎,但无法挣脱络腮胡的钳制。
她绝望地发出求救声:“求求各位救救我,咳咳咳……”
不多时,年轻姑娘的双手双脚都被络腮胡绑住,口中更被塞上一块帕子。
年轻姑娘双眼娇泪盈盈,语音含糊,难以发出清晰的音节。
众人之中有位青年纵身而起,想上前解救姑娘。
不料,络腮胡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块盾牌。
他左手握剑,剑刃紧贴年轻姑娘的脖颈。
右手拿着盾牌,守在自己周身。
围观人群陷入僵局,一时之间束手无策。
穆宛筠不由地握紧了腰间悬挂的剑。
*
上一世,她也曾遇到过这个络腮胡。
络腮胡正处不惑之年,大好年华懒散潦倒,不事生产。
不肯踏实谋一份差事。
靠老母亲替人换洗衣裳为生。
络腮胡老母昨夜在溪边洗完衣裳后,疲惫不堪,不慎落入溪中,不幸溺亡。
母亲的逝去,使得络腮胡失去生计,陷入惶恐之中。
他心生扭曲恨意,特意在繁华的市井小巷挟持无辜的过路人发泄。
那位年轻姑娘就是无辜的过路人。
穆宛筠上辈子并不擅长剑术,凭着一腔正义感为年轻姑娘挺身而出。
却把自己陷入尴尬局面。
幸而最终,陆殊墨出手相助,解救她俩。
穆宛筠因此对陆殊墨暗生情愫,答应了爹娘招揽赘婿的要求。
络腮胡身后就是面摊的位置。
穆宛筠抬眼扫视一圈,唯独没见陆殊墨。
她松了一口气。
年轻姑娘脸色愈发苍白,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
穆宛筠咬了咬牙,唰地一声拔出腰侧佩剑:“放开她。”
络腮胡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居然敢阻止他,随后轻蔑一笑:“小姑娘别多管闲事,就凭你这体格……”
并未将她看在眼里。
然而,穆宛筠身子微微前倾,眨眼间来到络腮胡的面前。
络腮胡没反应过来,神色紧张。
他紧握手中的盾牌:「你不要过来啊,你要是敢向前一步,我就把她给杀了。」
穆宛筠嘴角弯起一抹角度,手中的剑如飞影般舞动。
一套招式下来,络腮胡面前的盾牌竟被剑光化作无数璀璨碎花。
唰的一下,碎片如雨般洒落在地。
只有盾牌的把手仍紧握在络腮胡的手中。
络腮胡低头瞥了一眼,扔掉了手中的盾牌把手。
他情绪激荡,双眼通红,一只手掐着年轻姑娘的脖颈,另一只手牢牢握住架在她颈间的剑。
穆宛筠握紧了手中的剑,想要直接救下年轻姑娘。
然而此时的络腮胡,已全然失去理智。
他神色激动:“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
说着,手中的剑因不稳,在年轻姑娘脖颈处深入几分,顷刻间红珠悄然滴落。
穆宛筠咬紧牙关:“卑鄙,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她重新舞着剑,准备与络腮胡展开搏斗。
不料手一滑,剑直接飞向巷口远方,落在无人之处。
穆宛筠也因剑的力道被甩倒在络腮胡的脚下。
她轻咳数声,挣扎两下没有爬起来。
见状,络腮胡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
他交叉双臂,极其愉悦地欣赏穆宛筠的惨状:“还以为你个小姑娘有多能耐,原来不过是逞能。”
这时,穆宛筠猛地翻身,趁着络腮胡不备,夺过他手中的剑。
局势立即发生了逆转。
年轻姑娘被穆宛筠救了下来。
原本威胁年轻姑娘的剑,如今却架在了络腮胡的脖颈上。
穆宛筠在心中暗笑:自己练了这么久的剑,怎么可能会有失误?
她悄声对络腮胡说道:“用我的剑对付你,真是玷污了我的剑。”
人群中的瑶瑛心领神会,早已从远处捡回穆宛筠的剑。
众人目睹到她英勇的一幕,赞叹不已。
穆宛筠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引人注目。
她假装惊恐地望着络腮胡,用颤抖的声音说:“求求你别动,我好害怕。”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瑶瑛身形一歪,差点笑了出来。
小姐的戏稍微有点过了。
众人陷入了一片寂静。
沉默须臾,从穆宛筠的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来吧。”
穆宛筠吓了一跳,差点手一抖,放开了络腮胡。
是陆殊墨。
穆宛筠硬着头皮将络腮胡交到了陆殊墨手中:“既然这样,麻烦公子带他去衙门了。”
说罢,穆宛筠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生怕陆殊墨缠上她。
然而,她走出不远,却被陆殊墨从背后叫住。
“这位小姐,可否留步?”陆殊墨的声音温和而低沉。
穆宛筠装作听不见,加快了步伐。
不料陆殊墨在背后高声呼唤。
甚至引得几位路过行人的侧目注视。
无奈之下,穆宛筠只得停下脚步,转身回头:“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见女子侠心义胆,英姿飒爽,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穆宛筠灵机一动:“小女子家在贫翁巷,家中老母重病卧床。”
既然你贪图权势与钱财,我装穷,这总不会赖着我了吧?
贫翁巷是京城有名的贫民区。
穆宛筠今日出门,特意换了身粗布衣服,以便打架。
全身上下唯有剑稍微值点钱。
“平日在瓦舍舞剑卖艺,换取银子替老母抓药看病。”
穆宛筠微微一笑:“不知公子月钱几何?”
没等陆殊墨开口,穆宛筠扫视了陆殊墨上下:“一身穷酸气,也好意思学人搭讪?”
说罢,穆宛筠带着瑶瑛匆匆离去。
耳后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