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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春天,月绯收到了关外的第一封来信。

    他把辽东的鹰隼带到了狭关,带到了她远望不及的地方。

    盖有康王私印的信笺内装有单只红玉髓耳坠,这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现在这念想到了她手里,寄托了他全部的眷恋与情思。

    ……

    万物复苏的季节,秋朗又病了。

    他那校书郎的差事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下更是彻底不去了。

    月绯知道为什么。

    自那次盛大的冠礼之后,秋朗暴露在世人的眼前,他的来历过往也逐渐被挖掘出来,包括他那倡伎母亲的往事。

    近日清都城中风传,当年月暄出京后游历西川,与秋氏相识,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然而不多时两人便掰了,而且还闹得很不好。

    对于个中缘由,月暄一向讳莫如深,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才过几日,这段二十年前的密事就被扒得明明白白。

    外面风言风语不断,虽然传出来的版本五花八门,但取信最多的竟是那倡女与月暄相好时不甘寂寞,红杏出墙,与人厮混时被捉奸在床!

    西川倡家,生性浮浪,哪有什么贞操可言?但当时的月暄毕竟年轻、脸皮薄,是打小受纲常礼教耳濡目染的贵公子,哪里忍得了这个?两人当即一刀两断,赌咒非及黄泉,再也不见!

    有此一事,秋朗的身世就很值得推敲了。

    秋朗乃南山王骨血的事是被大祭司认可的,月氏一族固然相信他们南郡的巫术,外人却不以为然,于是人云亦云,都在说南山王当了冤大头,替别人养儿子。更有甚者,还有说他子嗣艰难,那里不太行,生不出儿子的。

    清都把这当做轶事来谈,南郡却炸了锅。

    公子非王上亲子的传言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南郡,议论不止,已经有人按捺不住,要求南山王尽快续弦另娶,生下一个没有争议的继承人。

    当年认定秋朗身份的大祭司保持了沉默,月空对此事态度不明,却一度推迟在族谱上给秋朗添名的事。

    秋朗本就心思敏感,眼下风波四起,直冲他来,他受困于此,焉能安枕?病来如山倒,他很快一病不起,倒不是作假。

    月绯自是要去探病的。

    秋朗的居所幽雅僻静,庭院深深,卷帘的婢女揭开罗幕,就见一片青石砌成的莲花池,一池绿水,圆叶之间,白莲一支独立,清白如洗,秀洁无双。

    东风骤过,花瓣莹白,轻轻摇曳,其精致秀丽,动人心魄。

    月绯有些讶异的问:“现在就有荷花了。”

    身边的婢女不愧是秋朗院里的,张嘴就有股酸溜溜的味儿:“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此为公子所钟爱。”

    月绯:“……”放弃啦!她跟这满脸梦幻的丫头无法交流,就像她与秋朗话不投机是一样的。

    她走到正院,却见月暄正在里面,他也不进门去,只在外面无聊踱步,偶尔停下,随手薅把秋朗栽在庭院里的花草,看样子已经薅秃了几株。

    月绯见了他,联想到近日的传闻,顿时心虚起来,正打算要走,却被他看见,张口叫住。

    “阿绯。”

    “爹爹……”

    月暄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不过眼里分明含着打量,他不发作,不代表一无所知。

    月绯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说:“爹爹来看哥哥,怎么不进去?”

    月暄没回答,而是口气怀疑的反问:“你也来看他?”

    “当然。”月绯立马说。

    她心内猜度,看来不是爹爹不想进,而是秋朗又在耍脾气,不肯见人罢!

    他还真是……月绯不知该说什么好。

    孰料月暄突然朝屋里喊:“你妹妹来看你,醒了没?”

    此言一出,一直推睡不起的秋朗竟就有了动静,他急促地咳了几声。

    很快就有人出来说:“大王,公子醒了。”

    月绯总觉得哪里怪异,正心想,看来我还挺有脸的,抬眼一看出来说话的人,却是那个左易,顿觉不爽。

    进到正房,迎面便是一扇条屏,右转到暖阁,月绯倏地停在房门前,指着左易就说:“让他出去。”

    卧在里面的秋朗闻声,抬手拂开床幔,待瞧明白怎么回事,又看了眼月暄,方道:“出去。”

    左易有点为难,却没动。

    月暄拧眉看过去,朝他点头示意,左易这才退出去。

    月绯见此情形,心里一沉,下意识抬手扯扯领子,她觉得呼吸不畅。

    两人走到里面,窗幔已然卷起,秋朗正阖目倚靠在床头,万分倦淡的模样。听见人走近,他才睁开眼,动也不动,只轻轻颔首,语气疏离的说:“父亲,妹妹,你们来了。”

    “妹妹”这个词对月绯来说实在陌生,她尴尬地说:“你还好吧?”

    月绯万万想不到,凭自己的口才,竟能讲出这种蠢话!

    秋朗瞥她一眼。他的眼睛是纯然干净,或是正处病中,眸子黑得朦胧,雾蒙蒙的,失之神采,多了懵懂。

    他平淡地说:“还好,多谢。”

    这时使女送来汤药,月暄看了一眼,刚抬手端起来,秋朗就偏过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帐顶,一副拒绝的态度。

    月暄把汤药放回去,摆摆手,让使女离开。

    他转身提了把椅子过来,放到秋朗床边,旋即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笑着说:“有病不吃药,看来是没病,我今日就在这儿坐着,看你装到几时。”

    秋朗的眼眶登时红起来,他怨怼地看一眼月暄,用力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沉默以抗。

    他面相清硬,一张脸白玉做底,淡墨扫成,周身的气度,与其说是贵气,不若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仙气。

    他平日无事犹要带三分病容,此时更是憔悴了很多,但还是好看,有着与往日冷淡疏离不同的清弱。

    秋朗是个闷葫芦,高兴时尚且不爱说话,何况现在?月绯见状,忙道:“哥哥怎会是装病呢,爹爹别说气话。”

    秋朗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搞不懂风波背后的明争暗斗,更不知有何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他只知道,自己多年心愿,眼看刚要有些眉目,转瞬又要落空,急火攻心,哪里来的好脸色。

    月暄也是很清楚秋朗什么脾气,他神色和缓了些,半开玩笑地说:“你就是心思太重,易为外界所扰。外边说我不行,我不也没往心里去?我们到底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管别人做甚?”

    说罢,月暄兀自笑起来,月绯最是捧场,也跟着傻笑。

    就秋朗拉拉着脸,面色更沉。

    月绯回过味儿来,赶忙闭嘴。

    月暄一脸无所谓,他两手抱着臂,抬身前倾,笑容满面地逼问秋朗:“阿朗,你说呢?”

    秋朗避无可避,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紧攥的手,身体微微颤抖,咬牙说:“我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月暄沉默了。

    月绯瞬间睁大眼睛,震惊不已,难不成!是真的!

    让南山王当王八!秋朗他娘还真不简单!想不到这秋氏竟是一位奇女子!

    月暄的沉默几乎让秋朗信仰坍塌,他猛然看向月暄,一行清泪猝不及防的滑下。

    月暄沉吟着看向他,目光闪烁,收回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他屈指拭去秋朗脸上的泪水,放低声音说,“人各有志,至于去留,我从不强求。”

    秋朗眼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身上仿佛卸了力,顷刻瘫软下来,泪水刷然而下,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谁也不看。

    遗世独立的清隽少年,春水浣洗过般净爽,此刻却好似落进淤泥里,苦苦挣扎不得生。

    月绯看他跌落至此,心里忽然升起冷意,真相果然如此吗?南山王怎么可能真的替别人养孩子?只有秋朗才会轻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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