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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暄迫于形势,不得不回南郡一趟,安抚人心。

    月暄看起来随意淡漠,实则意志坚定,说一不二,他愿意抬举秋朗,背后一定有他的考量在。事情闹得越大,他越是不会松口,更不会轻易另娶。

    强权不会因为质疑而妥协,否则这会撼动他的权威。

    南郡能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内从战争的阴霾中走出,并迅速崛起,积累惊人的财富和资源,其背后运作的机制一定与以农耕为根基的周国不同,这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需要一位至高无上的“王”,他介于神与人之间,在面对交叉路的关键时刻,王的意志能打破一切隔阂,决定万万人的命运。

    月绯向往他的地位和权势,隐隐又感到敬畏,秋朗却只觉得压抑,窒息。

    月暄离京后,本来半死不活的秋朗竟渐渐病好了,因他在家常与月绯碰面,为免尴尬,不过几日,就又去弘文馆当他那校书的差去了。

    月绯很是惊奇,感叹秋朗这病生得灵活。

    *

    太子的大婚定在来年春,月绯因此进宫频繁了很多。

    有时也会碰见司承云。

    他这人淡淡的,好似对谁都不太亲近,就连皇后也是。

    有时赶巧了,他们一道用膳,司承云也不如何动筷,只碰手边的东西,有什么尝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的喜好。

    皇后常常说起她在宫里的事,或是谈论她刚在书上看到的什么道理,哪怕很无聊的事也讲得兴致勃勃,司澜音跟她一唱一和,贴心得很。

    司承云在旁听着,笑意索然,完全是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等皇后递出一句“云儿近来如何”,他才用慢条斯理的搁下刚擦拭过手指的巾帕,温笑着说一说自己的近况。

    他说裁军的事他正在参与,退下来的军士如何安排,军田计量上又遇到了一些阻力云云。

    他十九了,陛下许诺过,大婚过后,会准许他入朝参政。他温柔和煦的目光落到月绯身上。

    月绯感到不太舒服。但每当这时候,皇后就会识趣的不再细问,因为高阳帝不喜欢后宫的女人去干预前朝的事。

    跟司承云单独见面是在织室。

    那天女工们正围绕着月绯,给她量身。

    倏尔,外面传来拜谒之声,不多时,司承云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宫人。

    月绯在那一行人末尾瞥见一张熟面孔——妙仪?

    她竟还记得,公主赏菊宴唱歌儿的那个。

    身边的女工纷纷跪下了,月绯的目光只在后边停了一瞬,很快收回来,笑着说:“太子殿下好大排场,怪会折腾人的。”

    他微抬手,坦荡荡坐下,搭起长腿,眼神调笑:“都快起吧,太子妃嫌我折腾人呢。”

    女工们便起来,量完了身,又陪着月绯看看衣服料子,只不过说话的声气却是不太稳了。

    司承云坐在旁边,手支下颌,淡笑着看,他有一双多情的眼,狭长而窄的眼皮垂下,睫似鸦羽,眸光流转,温柔似水。

    那些华贵的衣料珠饰本不劳月绯操心,她只需过过目就是,但她不太愿意跟司承云说话,便看得认真,逐个过目,样样关心。

    终是他耐不住,忽而开口问她:“听说令尊回南郡了?”

    “是啊,我爹爹离京已经挺久了,倒不知何时回来。”

    司承云默了默,连日来的风波他心知肚明。

    月绯这个人……是不会牺牲自己来给他人做嫁衣的,父兄、丈夫她全不信,只要权力能握在自己手上,哪怕首鼠两端,损人利己也无所谓。

    司承云虽明知如此,但可气的是,真到了那时候,他还不得不帮她。

    他说:“回头去公主府上玩玩啊,会打牌吗?”

    月绯回过头,问:“打马吊?”

    “是吧?”他一副不太确定的口气,却说,“你会的东西不少。”

    月绯这才转过身:“不会。我蛮夷也。”

    司承云不以为意:“哪里,你这人聪明,是全才。”

    月绯确实什么都沾点。

    她说:“殿下是会玩儿的人,到时带带我呀。”

    司承云听出她话里嘲意,说:“中原规矩繁琐,人与人之间的事,不露面不行。”

    “不过靡费光阴也是真的。”他补了句。

    司承云显而易见地比早前客气了不少,月绯稍微有点气顺。

    她把视线落到妙仪身上,抬手招了招。

    不必她说话,妙仪已自动走上去。

    她说:“王姬。”作势要跪。

    月绯扶住她。

    “你叫妙仪?”

    “是。”

    妙仪把头低得很低。

    月绯凝眸看这姑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月绯对司承云身边的人有点了解。这妙仪是他乳母的女儿,能说会唱,平日里就是陪他出来玩的。

    她忽然撸下自己腕上戴的一只花丝镶嵌的蝶恋花金镯子,拉过妙仪的手往上戴。

    “姐姐在殿下身边伺候很久了吧。”

    妙仪看了司承云一眼,转头娇怯地说:“奴婢不敢,这是奴婢的本分。”

    月绯不咸不淡地轻哦了声,说,“你自是不慕虚名的,只不过为了日后考量,总该有个名分才是好的。”

    “这样……”她落落大方的说,“我今日请殿下卖个面子,待明年大婚后,便把妙仪姐姐,连同外面那个若伊一同接进东宫,不论大小,正经给个位分可好吗?”

    司承云支着头,身姿雅正地端坐在那里,抬目看她们。

    他穿着灰蓝色落花流水纹大袖广身袍,衣衫垂拂流转,衣缘雪白,露出来的一截手臂光润白皙,如脂似玉。

    “好,先不急,到时再说。”

    司承云不笑。

    不知是因为月绯话里话外拿他做了人情,还是因为提到了那个若伊。

    月绯观察他的表情。可惜正是因为她在,司承云面色平静到了极致,没有一丝波澜。

    他裹着一点清凉寡冷的薄荷香起了身,余韵淡泊宁静。

    他拉过月绯的手,说,“走吧,这次我请你去,莫要迟了。”

    月绯便想起他上次指使司澜音去她家门口堵人的事。

    月绯嗤了声。

    他装没听见,指着妙仪说:“把王姬给的东西收好。”

    听他说话的口气,宛然已与月绯成了一家人,连从小伺候他的妙仪也成了他们共同的奴婢。

    这样一个皮相上佳,风流寡情的男人,他高高在上令人迷恋,实际剥去权势给他装饰的华贵外衣,剩下的就只是他贫瘠的灵魂而已。

    他被权钱浇灌,因此餍足,好似已经不屑世俗,实则他最不缺的东西早已经成为他的命门,势位富贵是这株病态之花生存的养分。

    月绯的出身与见地足够让她给这样的男人祛魅,她与他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唯利是图、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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