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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杪春,江上花开尽。

    月暄赶在月绯定亲前回来了。

    他此行的结果,月绯已从月空的信中得知。

    有南郡众人的阻拦,秋朗并没有顺利承祧,他的母亲秋氏却得到了封诰,坟墓也从西川迁出,葬入南郡。

    月绯亦因此第一次得知她的名字——秋旻。

    这对月暄来说或许无关紧要,于秋朗而言却意义非凡,甚而远胜过他个人的荣辱。

    ……

    南山王手眼通天,即便他人不在清都,荆园那段小小的插曲也很快落入他耳中。

    许是上次出去逛了一会儿,秋朗心野了,最近退衙回来他总晚一会儿。

    因着正忙月绯定亲的事,月暄一直不太得空儿,好容易闲下来,就叫两个孩子一起吃个饭。

    秋朗回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坐好。

    月绯在月暄对面,两手按在膝上,坐得端正,她听见声响,偏头往外看,隔着海棠纹窗棂,就看见秋朗走进庭院里。

    院中两溜儿侍者,他稳步走在中间,身姿挺直修长,气质文雅出众。

    他身上还穿着一袭水洗青衫,戴着官帽,单露出额,显得非常清秀、利落,他眉眼优越,面容冷肃,那般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端庄、周正,却与往日不同。

    秋朗沉着脸走进来,在门前吐出一口浊气。

    他一时没有动,那父女两人坐在里面,纷纷朝他看来。夕光照不到的地方,他们坐在阴影里,皆着华服,面容冷白,如同质地坚冷的瓷器,没有血色,不沾人气。

    那绫罗黯淡,他们如出一辙的金瞳却亮得骇人,散发着诡异的光,全都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让秋朗有种错觉,他们其实是隐藏在人群中的怪物,看似优雅冷漠如同贵族,实则喝血食肉、残忍野蛮。而自己,就是他们的晚餐。

    月暄手边一只冰裂瓷杯子,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日暮的光照到他手上,拇指上的扳指银光闪烁,仿佛毒蛇盘绕。

    他倏尔把手收回去,按在腿上,往前倾身,皮笑肉不笑地问秋朗:“就非得磨蹭一会儿是吗,皮痒?”

    秋朗有一瞬间的晃神儿,跟在他身后的左易却已经跪了下去。

    照理说,秋朗平日上衙总该带个小厮跟去的,但他情知不论带谁都是月暄的人,便谁也不肯带。

    月家现下住的这宅子乃陛下亲赐,在最城中的地方,若要到弘文馆,步行不过一刻钟。

    距离既然不远,秋朗又脾气古怪,月暄便懒得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免得再生出许多事端。

    可自他上次乱跑出了事,月暄也不管他愿意与否,直接命令左易日日跟从,到点赶紧把人弄回来,免得他再乱跑。

    左易固然听令,但秋朗毕竟自己长腿,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他定要在里面磨蹭不肯出来,左易还能进去绑人不成?

    秋朗无视了跪着的左易,提步兀自往前走,说:“有点事,跟同僚多说了两句,回来的晚些。”

    月暄问:“什么事?哪个同僚?”

    秋朗低着头不看他,说:“你不认识。”

    月暄:“你先说来听听,焉知我就不认得?”

    秋朗坐到他对面,没说话,却抬手把一样东西放到他面前。

    月暄定睛一看,是一小块雷击木平安符,上面用朱砂画了道符。

    “哦,这是?”月暄把这玩意儿捏在手里,翻弄着,笑了,“怎么,给我的?”

    秋朗答曰:“是,请人从观里求的。”

    这玩意儿是个坠子,需得拴道绳儿挂脖子上的。秋朗没什么大钱,这坠子不值什么,若让南山王把这么个东西挂在身上,委实掉价了些。月暄啥也不缺,奇珍异宝也不过司空见惯,但看他脸色,对这东西却挺喜欢。

    他嗤了声,把那枚平安符攥在掌心:“原来是因为这,行,算你有孝心,改日代我谢你那位同僚。”

    这时菜已经齐了,三人无声地动筷,月暄却忽而问道:“阿绯,我听你说,爹爹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月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不然怎会闹今儿这一出?怎的你这时却装一无所知,竟又成了我的锅?

    饶是如此,他毕竟是顶头“老板”,月绯还不得不替他找台阶下。

    “哦,是这样……”月绯搁筷,她看着月暄狡黠的神情,瘪了瘪嘴。

    “不过是前几日哥哥兴致来了,出去散心,碰见了几个混子,遇到一点麻烦,不是什么大事。”

    月暄:“去哪儿散心了啊?”

    秋朗忽然抬眼,定定地看向月绯。

    当时左易是不曾找到秋朗的,知道他人在哪儿的只有月绯和谭宇川而已。

    月绯被他俩瞅着,压力真比山大,她像是想了想:“城西那边吧,那儿热闹。”

    她说完,一瞥秋朗,发现他已垂下眼帘,看来是没说错。

    因着前段日子的风波,这个回答月暄听来也是合理的,他淡声问:“解决了吗?”

    月绯当然知道他说的“解决”,不是当时,而是后续。她不是给自己留把柄的人,眼底划过一痕厉色,轻描淡写:“解决了。”

    秋朗听着他们没头没尾的话,眼皮跳了下,脸色似乎有点厌恶,兀自搁筷,吃不下了。

    月暄拿帕子拭净手指:“也是,清都本就没什么好玩的,只个城西还算凑合,等改日有闲空儿了,咱们家人一起过去玩玩。”

    他俩都不动了,月绯也得搁筷,她捧场:“好啊,好啊。”

    因为饿着肚子,这次喝彩倒不太热情。

    “左易……”月暄说。

    左易还在那儿跪着呢。他倒跪的心甘情愿。

    月暄本是要叫他起来的,秋朗却突而提到:“别叫你的人跟着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即便明知他不会突然大发孝心,月暄也不太生的起气。

    他也不恼,反是改口道:“你现在出门入仕也不容易,我何必要叫人搅扰你……”

    “左易,”他抬起下巴,示意他说,“你回头把我那匹缟羽牵出来给公子,他爱自己去上衙就自己去吧。”

    月暄好宝马,他养了不少良驹,其中最温驯最漂亮的莫过于这匹“缟羽”。

    父亲都做到这份上了,儿子哪儿还有叽叽歪歪的道理。

    饶是性子古怪如秋朗,也不得不偃旗息鼓,默认下来,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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