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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朗有了良驹,这马脚程快,一日他退衙早些,因着明日休沐,而近来家中忙着月绯定亲的事,嘈杂不少,他便自己溜达到城西去了。

    鬼使神差的,他到了向日所经的荆园。这次倒没了薛二等人在此放肆。

    荆园之内并非没有护卫,只不过他们不听那安氏女的命令,只要她足不出户,旁人无法入内,便是外面天塌地陷也不管。

    秋朗策马路过,正待离去,却见里面的绣楼上闪出一个身影。

    彼时夕光流金,窗户半开处,有一人着浮光锦,衣袂飘飘,又如浟湙潋滟,沵沵潾潾。

    安玲珑手里握把龚扇,半掩面而立,身子也有大半藏在窗后,她雾里看花般,眼睛眨也不眨地往下看,很踌躇的样子。

    秋朗只不过瞥了一眼,就要走了。

    上面的人忽然喊了一声什么。

    秋朗听懂了——等等。

    那他就等着。

    等了会儿,门后传来跑动的声音,紧接着一腔不太正宗的大周雅言响起,夹杂着几声异国腔调,应是央求护卫开门,后者语气略显焦急。

    好在门开半扇。安玲珑虽未敢踏出门槛,抬眸却见门外之人并未离去,眼中分明闪过惊喜。

    秋朗已然下马,他手牵缰绳,身后白马俊逸,少年弱冠之龄,一身青袍,一把清骨,萧萧而立。

    安玲珑身后的婢女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这位公子,我家圣女想谢谢您。”

    安玲珑脸颊有点泛红,或许因为方才的跑动而气喘,也许是因为现在。

    安玲珑说起大周雅言来有点磕巴,不过还是努力道:“多谢你、那天,赶走了,那些人……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抱歉。”

    “抱歉,抱歉。”她比划着,同样鞠躬。

    “他们不再来了?”秋朗突然开口问,所言却非大周雅言,而是宛国禺氏语。

    宛国在一百年前内战不断,国内分裂割据,邦国各自为政,甚至语言不通。直到百年前为康氏所统一,才得以同一文字,并以创字者禺文顽之名定名为“禺氏语”。

    秋朗十三岁前在西川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因当地多有宛国行商往来,禺氏语十分常用,他耳濡目染,自然能够习得此语。

    秋朗乍然一语,显然让安玲珑很兴奋,她万万想不到,在异国他乡,竟能闻此乡音,更不想它出自一位温润如玉的周国少年口中。

    她有点激动:“你竟然会说我们的话?”

    她褪去加锢在身的小心和拘谨,眼睛里刹那有了星火,濡湿黑润的瞳眸里起了波澜,像珠壳最外层细腻的皱褶,一痕接一痕漾过。

    秋朗这时方觉小时听到的话靠谱。

    记忆中那些宛国来的大胡子行商,总也风尘仆仆,他们穿着棕褐色的破旧外袍,满身黄沙,坐在他们疲惫的骆驼上,讲述故国的故事。

    他们口中的宛国有着繁华的街市,火热的民情,以及那万年不化的雪山圣域。

    纯洁的神族生活在那里……

    巽那拉的女儿有着雪浪般的银色长发,比黑珍珠还要美丽的瞳仁。

    她们居住在最接近九天的黑曜石高塔中,那是彩虹的初生之地。

    她们是冰雪的精灵,天神的宠儿。圣女的一生为宛国万万子民祈福,代表山神庇佑它虔诚的信徒,哪怕今天的她们远走万里,埋骨他乡……

    他们身在干涸的沙漠,用最优美的言辞来歌颂那雪中的精灵。

    秋朗小时候不相信他们的话。那些行商那么丑,他们蜷曲的黑棕色头发油乎乎地贴在头皮上,双手粗粝,指甲缝都是泥,说话的声音也那样粗犷,一身沙土味,不等他们靠近,人们已经躲得远远的,都嘲笑他们的鹰钩鼻子和肥厚的嘴唇。

    但现在秋朗信了。

    他说:“我在西川待过。”

    安玲珑略感讶异。

    他看起来年纪很轻,气质清冷疏倦,眉头不自觉轻拢,很像高门大户养出来的翩翩公子,养尊处优,闲愁几许,不食人间烟火。

    西川这样鱼龙混杂又地瘠民贫的地方,似乎与他一生无缘。

    她禁不住问:“你叫什么名字?”

    秋朗没有迟疑,他答:“我叫秋朗。”

    安玲珑身后的婢女变了变脸色,她意图提醒安玲珑些什么,却想到秋朗听得懂她们的话,不由脸色难看的住了口。

    安玲珑没有如她所愿的忽视他的身份并尽快远离他,而是说:“你就是南山王的儿子?”

    秋朗想了想,才轻轻颔首。

    她眼神单纯:“我见过你妹妹,她叫月绯对吗?”

    秋朗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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