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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承云在水云苑的日子过得不太舒服。

    即便是主子,吩咐下人办事也得多加打点,否则人家给你阳奉阴违,暗地里使了绊子,回头再装出一脸无辜相,你个虎落平阳的能怎么着?

    司承云往日在宫中,衣食住行自有皇后母家和长公主的人看顾,便是旁人,见着大周正儿八经的储君也愿意捧着,哪怕侥幸从贵人指缝里接上点,也够一辈子受用的了。

    可他既然不争气,沦落到了水云苑去,京中之事尚且令人目不暇接,又有谁顾得上在暗地里为他疏通上下?

    夜半时分,司承云在房中枯坐无眠。

    他来时只带了三两人,那时已觉凄凉,现在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他住的这院子乍一看是很干净,其实折磨人的地方都在细节,对司承云这样一个吹毛求疵、娇生惯养的人来说尤其难以忍受。

    就譬如说这院子的隔音不太好,隔壁老太监的打呼声一阵歇一阵的传过来,床榻铺得也不够软,只有一层又硬又冷的垫子铺在身下,硌得他浑身酸痛。

    恰巧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皓月当空的天,月色如银,夜风习习,而水云苑的景致又很美丽。

    一切都很凑巧,于是司承云披衣起行,想着既然睡不着,去找点吃的也好呢。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太子殿下迷路了……精疲力竭地坐在花坛边时,司承云扶着额,已经懒得去想他的那个院子到底在哪个方位,他在懊悔烦闷中,连自己是如何在外面睡去的都不知道。

    ……

    司承云是被吵醒的,有人戳他脸。

    睁眼时看到三五人挤在面前,一张张放大的脸,唧唧喳喳的笑声,吵得人脑壳疼。

    司承云:“……”他头晕,身子晃了晃,任由自己往后倒。

    有人扶住他,笑着说:“你怎的这样弱不禁风呀?”

    才不是,司承云心里想,是烦你们。

    女孩子的脸近在咫尺,梳着乌黑的丫髻,长得很漂亮,雪肤花貌,五官秀气。

    笑起来温柔恬静,看着很乖,有点子呆气,长着一张柔弱可欺的脸。

    她手里一枝梨花,身着碧色衣裙,晨露沾湿,芬芳袭人。

    冷艳全欺雪,馀香乍入衣——司承云想到了这,但不能够开口。

    “你是谁?”她退开了些,问他。

    司承云抿着唇不说话。

    他说不说的,都不重要。她和她的姐妹们嘀咕,有说他是太监的,有说他是侍卫的,还有说他是偷跑进来的,总之答案五花八门,越说司承云脸色越黑。

    他忽然站了起来,小丫头们看见,都问你怎么了,没注意他在看什么。

    远处一群人连滚带爬地奔来,几乎滑跪到他面前。水云苑的管事伏在地上,颤声叫:“太子殿下!”

    司承云沉着脸看他们,他脚步虚浮往前走两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陪他过来休养的老太监冯坤忙上前去,小心伸出手到他面前:“殿下若有话,给老奴写出来好吗?”

    最先发现司承云的几个宫女还没来得及跪,都呆立着。离他最近,手拿梨花的姑娘反应过来,忙拉着姐妹们去拜他。人刚要跪下,她听了冯坤的话,现场正是死寂的时候,她小声说:“他好像饿了……”话说完才觉不对,她咳了声,试图弥补:“殿下。”

    冯坤正要呵斥,司承云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吧,龙子皇孙也是要吃五谷杂粮的……

    托这位的福,已经晕得不行的太子殿下很快用上了早膳。

    司承云用过早膳才从晕晕乎乎的状态中缓过来。

    他把人叫进来问话。今早的小丫头惴惴地走进来,看着很不安,但还是忍不住乱看,也不懂遮掩。

    果然有点呆。

    她身上还是有淡淡的梨花香,并非一时,而像是早已沁入了莹润的皮肤里。看来她喜欢梨花。

    司承云坐在上面,身姿端正挺拔,手执着笔写字,他穿着月白锦袍,像一把灰蓝月光,幽深、淡远,静谧无痕,都是相差不多的年纪,他却有超出常人的稳重从容。

    她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字很快写毕了。

    司承云把字举起来给冯坤看,让他替自己问话。

    “我叫韩竹漪。”她突而说。

    司承云有些意外的看她,应该是想不到小小一个宫女竟然识字。

    仿佛意识到了他的疑惑,她又接着道:“我是王太妃身边的女史,认识很多字的。”

    司承云知道有王太妃这么个人。

    先帝的子嗣们被他父皇杀了个干净,除了康王和长公主,仅存几个年幼不懂事的公主,她们成年后也都陆续嫁出去,构不成威胁。有子的妃嫔们多数在他们的儿女死后便选择了自戕,无子则被送到水云苑供养。

    或许是为了在毁损中稍微得到一点赞誉,高阳帝对这些人还算不错,只要有要求都尽量满足。

    其中这位王太妃据说是位立志著书,传于后世的才女,曾专门请陛下给她安排过几个知书的女孩子到身边,帮她校对文稿。

    韩竹漪……

    他转眸看向她,倒没听说过朝中有哪位重臣姓“韩”,想必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吧。

    司承云又在纸上唰唰写过,面无表情地举到身前:既如此,孤当往见太妃。

    韩竹漪看他这样挺有喜感,禁不住偷笑。

    司承云:“……”

    他想说你这样的在宫里早该挨罚八百遍了,但因为不方便,他懒得写字儿,只能心内腹诽,呆瓜。

    韩竹漪虽为女史,实际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子,能有多少学识?

    司承云心思深,派人打听到她其实是王太妃的远房表亲,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哥哥在军中当差,至今连个品阶都没混上,家门实在寒微得紧。她在王太妃身边,与其说是侍奉太妃,不如说是她在外无人照拂,进宫来求太妃庇护。

    人生多艰——司承云彼时良心未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评价。

    人最忌这样不上不下的,安分踏实却前路无光,以小博大又顾虑良多。

    司承云此时何尝不在困窘之中,只不过他的争斗是你死我活,以命相搏,踏错一步即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所以王太妃三五不时地让韩竹漪来给他送东西时,司承云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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