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阙与顾长明并肩走入大殿内,皇帝打量着二人,若有所思。
他们行过礼后,皇帝问:“缙国来的使臣如何了?”
顾长明道:“在客栈休息得很好,只是昨夜发生了些事儿,臣也是在早晨才得知——有两位使臣,昨日不甚适应南齐的水土。”
“不甚适应?”皇帝眉头蹙起,“此话怎讲?”
“臣留在客栈里的侍卫说,昨日半夜二人跑了好几趟茅房,最后请了郎中喝了药才止住,可未过多久又如此循环……臣想请旨先送二位回去。使臣沈玉宴倒无碍,只是对二位大人多有担心。”
皇帝沉吟片刻:“准了,这事你来安排,朕明日再正式安排送沈玉宴走。你早上同朕说的回访,朕觉着可行,沈卿,你意下如何?”
沈惊阙尚还处在对顾长明说瞎话不打草稿的震惊中,听闻皇帝喊她马上回神:“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拜访缙国国君,结友好之交。”
皇帝满意点头,视线落在顾长明身上:“顾卿,你便留在京城。”
顾长明顿了顿,又道:“臣也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沈大人任职不久,臣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
“你?”皇帝笑了一声,带着玩笑的口吻,“你个大将军去当使臣,怕是不妥吧。”
这话说得……好像也对。
顾长明的身份去当使臣,估计现场会很尴尬。
他一本正经:“陛下,臣以为,以臣的身份去更能体现出友好真诚之意。臣也相信,缙国朝堂中人定能体会到。”
皇帝眉梢一挑:“沈卿,你觉得呢?”
沈惊阙也一本正经:“臣深以为然!”
看着胡诌一通的二人,皇帝无奈叹了一口气:“罢了。此事便交由你们二人,朕信任你们。”
“谢陛下。”
走出皇宫,沈惊阙笑弯了腰。
顾长明望着她笑颜,唇角也往上扬了扬:“这么开心?”
“看不出来啊顾长明……哈哈哈……你还真能一本正经胡言乱语,我都要差点信了,还‘真诚之意’,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就不怕皇帝生气?”
“不怕。”顾长明语气风轻云淡,“他不敢对我生气。”
他这话说得狂妄,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沈惊阙连忙捂上他的嘴左右瞧了瞧,确定没人后瞪了他一眼:“有些话不可乱讲!隔墙有耳!亏你还做了那么多年的大将军呢!”
顾长明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俯下身子靠近她:“我是将军,在边关打仗的,讲话不好听。但我说到的一定做到。”
沈惊阙一愣,后知后觉别过脸去:“怎么,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的意思是,我会守护好你。”他离她很近,双眸清晰又坚定,带着绝无仅有的……忠诚。
沈惊阙默了默,耳根渐渐染上红,她抽回手,顺势摸摸他的脑袋:“嗯。”
他又轻笑:“榆木疙瘩。”
沈惊阙耸耸肩:“走吧,还要安排个假动作,将‘那两位’送出城呢。”
“已经安排好了。”顾长明颇为得意,“我办事很靠谱的。”
“是,是……”
傍晚时分,顾长明去安排军营中的事宜,沈惊阙在王府内准备明日的东西。
她恰在前厅,忽而听闻门被人敲响,不轻不重缓缓三下。沈惊阙犹豫片刻,走过去开了门。
程予祝站在门口。
“你明日要去缙国?”她还未来得及说话,程予祝就先开口问道。
沈惊阙倚着门:“是啊。”
“为何?”他眉头微蹙,很显然不赞成她这个决定。
“因为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沈惊阙语气淡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义务,不是么?”
程予祝愣了愣,露出一抹苦笑:“是。”
“程大人来找我做什么?就为了问一声我为何去缙国么?”她望着他,透过他却再望不见曾经。
他好像变了很多。
沈惊阙不明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一瞬颓废好多:“对不起。”
看吧,程予祝就是这么难懂。就连他的这声“对不起”,沈惊阙都不明白。
沈惊阙忽然深吸一口气,趁着门外无人经过一把抓住程予祝的衣领,将他拽进房门内,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她将他抵在门上,程予祝的背靠着门发出不轻声响,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自始至终也未有反抗动作,只是任由着她摆布。
“事到如今我就不装了。”沈惊阙深吸一口气,“我不明白你有没有猜出来,但已经不重要了——我是沈惊阙。”
程予祝静静抬眼看着她,眸子很平静,像是一汪月夜下的糊,澄澈又宁静,却在某一刻慢慢掀起涟漪。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沈惊阙自嘲般轻笑。
程予祝“嗯”了一声:“我自然认得你。”
“看来我还是不适合伪装,演技这般拙劣。怎么不拆穿我?”
他沉默不语。
“程予祝。”她咬着牙,手不受控制般掐上他的脖子,“说话。”
“阿阙。”他缓缓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沈惊阙冷笑:“不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大缙的臣子,在敌国朝堂俯首称臣——你脑子被驴踢了?”
程予祝望着她,眸子里泛起忧伤:“……对不起。”
沈惊阙看他这样就来气:“程予祝,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要道歉啊程予祝,你向我道歉……又有什么用啊。
“你叛国了。”她一字一顿,字字含着恨意,“你知道大缙朝堂现在是何模样吗?你怎么敢……!”
程予祝垂眸:“阿阙,冷静些。”
“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沈惊阙的手都在颤抖,“程予祝,我想了好几宿,但都想不透。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道:“阿阙,你放心,我不会妨碍你,也不会做对缙国不利的事。此次……我随你一同回去。”
沈惊阙冷冷看着他:“你让我如何信你?”
程予祝无奈叹了一口气:“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她的手就扣在他的脖颈上,可以清晰感受到掌心下脉搏的跳动,只要她想——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么?”沈惊阙声线都不再平稳,她慢慢收紧五指,程予祝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坦然又平静。
终于,她放开了手,狠狠给了他一拳。
“程予祝,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沈惊阙抓着他衣领,眼眶通红,“你这样让陛下怎么办?!廖枝叛变了你知不知道!”
他轻咳一声:“我知道。我没有。”
沈惊阙缓了缓,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他没有叛国。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她问,“你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和你一同回去。”
他注视她许久,缓缓又叹一口气:“因为你,阿阙。”
沈惊阙愣住了:“我?”
“……那夜我观天象,算到了你会出现于南齐,我便来了。”他声音有些干涩。
沈惊阙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个?简直荒唐。”
他不再说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你走吧。”
程予祝默了默,小声问:“明日我能和你回去么?”
她语气嘲讽:“只要你不怕被我兄长揍。”
他转过身,往门外走。
“对了。”沈惊阙突然喊住他,“夜观天象的时候,有没有算到余城在哪儿?”
程予祝咳了几声,轻声开口:“离你不远,但不一定是他。”
他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沈惊阙还未来得及追问,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惊阙站在原地许久,细想着他留下的话。
“离我……不远?”她忽然想到初来乍到时在醉春楼看见的与余城名字读起来相同的小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去看看。
毕竟……此次前去,应当有很长时间回不来了。既然程予祝留下了这么个线索,还是亲身印证一番比较好。
夜晚,醉春楼内一派热闹景象,她换了身打扮进门,老鸨笑面迎上:“哎呀,小公子好生面熟!今夜是来寻谁的呀?”
沈惊阙迟疑道:“上次你说的那位……虞尘公子,他如何了?”
“哟,小公子,可别提啦……虞尘公子上回不知着了什么魔,愣是拒绝了那位出高价的贵人,后来被修理了一顿……”说到后面,她压低了声音。
沈惊阙赶忙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老鸨愣了愣:“老身看他怪可怜的,便未曾赶他走。只是小公子若想要,恐怕……”
她往老鸨手上塞了些银两。
老鸨喜笑颜开:“随老身来吧!”
一路来到三楼,老鸨领她到了个偏僻的房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小公子,您也知道……虞尘公子这样的人很多,咱也不可能照顾到。”
“我懂,你先下去吧。”沈惊阙语气淡淡,见她没有欲言又止没打算离开的模样,心下了然,又往她手上放了银两。
老鸨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沈惊阙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声“滚”,她犹豫几秒,推门而入。
虞尘的声音带着怒意:“我都说了我不……”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惊愕看着走进去的沈惊阙:“你是……”
“我姓沈。”沈惊阙的语气满是期待。
虞尘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纠结,他抬着头愣愣看她,眉头微蹙:“我……认识你么?”
沈惊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是我唐突了。你应当不愿待在这里吧?”
他自嘲般笑了声:“愿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去我的府上如何?”沈惊阙开口道,话语脱口她意识到不对劲,生怕他误会,又赶忙补充道,“我的府上正好缺位管家,你的名字和我一位故人很像,我便觉着你投缘。放心,不会亏待你的,也没人会欺负你了。那之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虞尘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直到走近了,沈惊阙才猛然发现,他的神色,和余城的……竟也那般相似。
他点了头:“虞尘愿意。”
沈惊阙眨了眨眼。这虞尘公子,还……出乎意料挺好说话。
“走吧。”她笑了笑,带着他走出门。而后找到老鸨,将虞尘赎了身。
他们回到了王府。
“你是——”虞尘抬头望着牌匾,有些错愕。
“王府的主人,沈棠。”沈惊阙笑了笑。
虽然未找到余城有些遗憾,但也算拯救了一个人。
沈惊阙让他挑了间房,而后拍了拍虞尘肩膀:“我明日要出趟远门,这期间,王府就交给你啦。”
虞尘一愣:“这么信任我?”
“眼缘嘛。”沈惊阙笑眯眯的,看他这呆头呆脑的模样,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出余城的身影。
他也笑了起来:“多谢主子信任!”
正在这时,婢女来报:“王爷,将军来了。”
顾长明这个时候来了?
沈惊阙看了看虞尘,莫名觉着有些心虚,对他道:“你先好好休息,这些天可以在王府内熟悉熟悉,银两不够了就去账房支些。”
说罢,她便匆匆离去。
刚走到后院,便看见顾长明。他站在月色下,身姿挺拔,面容俊秀,是极好看的皮相。
见着她来,顾长明“哟”了一声,走到她面前:“这是去哪儿了?”
沈惊阙摸了摸鼻子,不甚自然轻咳几声:“……去外头逛了逛。”
怎么有一种……逛花楼被自家小媳妇抓包的感觉呢。
“逛了逛?”他挑眉,语气不善,“可我怎么见着,某人似乎捡了什么东西回来?沈惊阙,日行一善啊?”
“咳咳咳咳!”沈惊阙又是一阵猛咳,顾长明见状很好心地凑过来为她轻轻拍着背。
他的语气极其温和:“别急,慢点编,又不是不给你时间。”
沈惊阙更为心虚,又转头一想——自己为什么要心虚!不就是去了趟醉春楼捡了个虞尘回来么!
这么一想,她理直气壮道:“没有编,我就是去日行一善了。”
顾长明:“……我还真是小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