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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机缘

    在顾琢心目中,顾兰因一直是他的“小女孩”——乖巧懂事,很会看人眼色,偶尔撒娇使性子,但是分寸拿捏得极好,就像一只养熟了的小猫,脾气上来也会咬人,一口下去却没多少力道,酥酥麻麻,连条白印也不会留下。
    哪怕顾琢明知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有本事养活自己,能把一干老奸巨猾的毒贩耍得团团转,甚至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无师自通了“翻云覆雨”的技能点,也很难扭转既定印象。
    ……直到现在。
    可能是不请自来的回忆让顾兰因心浮气躁,也或许是她胸口攒了一把心意难平,此时的顾兰因顾不上撑住画皮,终于露出一丝轻易不让人窥见的真容。
    她原本是一副桃花眼的温婉相貌,眉眼低垂时,眼角却收得极窄,剑锋一样锐利逼人,几乎要从额角捅出去。侧脸轮廓绷得死紧,乍一看居然带着几分凌厉的意味。
    顾琢心里微微一沉。
    顾兰因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红枣炖雪蛤,小碗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师父,你恨他们吗?”
    她是顾琢一手带大的,很多时候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只是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对方的意图。
    好比现在,即便顾兰因不刻意指明,顾琢也第一时间了然这个“他们”是谁。
    顾掌门下意识摁住半废的右手手腕,眼神微微闪烁,好半晌,他一字一句:“……怎能不恨!”
    顾兰因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冰坨,死沉死沉的往下坠,整个人从头凉到脚。
    顾琢摘下镜片,缓缓收敛了笑意,然而他看着顾兰因的目光并不严厉,反而含着一汪说不出的温柔——面对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他也实在摆不出多冷漠的表情:“小因,师父不是圣人,但最起码的是非恩怨,我还是能分清……”
    顾掌门虽然悲天悯人,却不是没脑子的白莲花,连几千年前的圣人都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何况他从不打算向“圣人”这个物种进化。
    当他被五毒教设计挑断手筋,身陷火场命悬一线,乃至被柳生清正百般折磨时,顾琢也曾满腔愤懑,可这股恨意并没来得及在顾掌门心头扎根,就如建在海滩上的堤坝,看似坚实壮阔,被浪头一卷,也就无声无息地分崩离析。
    还有什么比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更重要?
    顾琢端起顾兰因的下巴,他的小姑娘抬头看着他,眼眶里泛着隐隐的血色,那“小家碧玉”的画皮下藏着一头磨牙吮血的野兽,仿佛只要他一句话,她就能撕下画皮,亮出獠牙,把他的仇人撕成碎片。
    顾琢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有些事,我确实不能释怀,但是有时候,我又有点感谢他们……”
    顾兰因愣了愣,眼睛的血色稍微消退些:“感谢?为什么?”
    顾琢撩起她额头垂落的发丝,五根手指插进她鬓发里,温柔梳理着:“如果没有他们,师父大概也没机会遇见你。”
    顾兰因陡然屏住呼吸。
    没等她开口,顾琢已经扣住她后颈,把人压进自己怀里,而后贴着她耳根轻声道:“小因,当初会收养你,的确是我始料未及,但是和你一起相处的那些年,也绝不是什么苦难……”
    他停顿了片刻,露出沉吟的神色,最终给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表述:“……那是奇迹。”
    偌大一个东海市,人海茫茫,何止万千,他和顾兰因就像随波逐浪的两颗沙砾,能在潮起潮涌间相遇,需要怎样的机缘?
    回首来时路,顾琢发现那甚至遥远的难以想象。
    “奇迹”两个字像一根定山神针,势如破竹地钉入天灵,将所有的戾气与怨愤一股脑镇压下去。
    顾兰因突然用力抱住顾琢,整张脸埋进他胸口,无声无息,只有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
    当晚,顾姑娘没回自己地盘,依然是在顾教授屋里过的夜。来自江南水乡的湿润气流席卷过境,到了后半夜,居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屋檐下的水滴打在不知哪家阳台的栏杆上,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顾兰因被扰人清梦的雨滴声吵醒,半梦半醒中,她有点分不清人在哪,恍惚听到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下意识地一个激灵,就要翻身坐起。
    一条胳膊就在这时伸过来,揽在她腰间,把人重新摁回枕头上。
    “没事的,”那人拍着她后背,柔声道,“师父在这儿,你安心睡吧。”
    那人袖口有一股熟悉的洗涤剂清香,远比精心调配的香料好用,顾兰因被这股味道安抚了,翻了个身,缩进顾琢怀里睡沉了。
    她临睡前在手机上设了三个闹铃,可不知那手机是出了毛病还是怎的,第二天早上,三个闹铃居然一个也没响,顾兰因这一觉踏踏实实睡到天光大亮,睁眼已是七点半。
    顾姑娘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鞋袜也顾不上穿,光脚跑了出去——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上桌,顾琢换上她新买的蓝色条纹西装,正将两杯热好的牛奶端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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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洗洗脸,准备吃饭了,”他见怪不怪地吩咐道,一转眼瞥见顾兰因光着脚,又补充了一句,“去把鞋子穿上,别着凉了。”
    顾兰因这么紧张不是没道理的,因为今天是顾琢回东大上课的第一天,顾掌门尚且能淡然处之,顾姑娘却显得比他还紧张,一大早就着急忙慌,早饭没吃两口,还失手打碎一个杯子。
    顾琢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你今天还是在家休息吧,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了。”
    顾兰因断然否决:“那怎么行?今天可不是一般的日子,我当然要陪师父一起,你赶不走我的。”
    顾琢露出无奈的神色,揉了揉她的发顶。
    顾教授曾在东海大学文学系十多年,对他来说,给学生上课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不过,等他到了教室才发现,底下的听众可不止学生——前两排清一色是教授,中间坐着听课的学生,最后两排同样是熟面孔。
    都是顾琢当年教过的学生。
    时隔多年,这些人早已毕业,有的保研留校,有的下海经商,有些甚至离开东海市,却都跟商量好了似地,在这一天不约而同地赶回母校,坐在同一个教室里。
    仿佛那八年的光阴从没错失过。
    顾琢微微一垂眼睫,回头和顾兰因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记眼神,顾姑娘已经熟门熟路地打开电脑,调出两天前做好的课件——顾教授才华横溢,唯独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PPT只会一项功能:播放。
    就这,还得顾小姐这个义务助教事先给他调出页面,按顺序一一排好。
    然而顾兰因心甘情愿,哪怕要从自己宝贵的复习计划里挤出时间,熬到凌晨一两点钟也乐此不疲。
    “这不挺好的吗?”顾兰因自得其乐地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要是师父写得了代码做得了课件,还要我这个笨蛋徒弟干什么吃?”
    顾琢从小木盒捡起一支粉笔,回身正要往黑板上写字,目光忽然一顿——他下意识地用了右手。
    顾兰因留意到这个动作,心脏颤巍巍地悬起了一厘米。
    幸而顾琢只是稍一迟疑,就把粉笔换了左手,在黑板上写下了本节课的课题:唐诗与长安文化。
    顾兰因松了口气,衣兜里的手机就在这时微微振动了一下。
    她偷摸瞟了眼讲台上的顾琢,暗搓搓地摸出手机,点开一看,只见陈聿发来一条微信:霍爷爷打算在本周末召开武林大会,你们来吗?
    顾兰因撇了撇嘴,趁着顾琢没留意,飞快地回过去三个字:没兴趣。
    陈聿回复的很快,好像他正亦步亦趋地守在手机旁,等着顾兰因的回复:中午有空吗?请你吃饭,有话说。
    顾兰因的目光如胶似漆地黏在顾琢身上,说什么也舍不得挪开一会儿。她本能想婉拒,又怕陈聿真有什么要紧事,纠结半晌,还是凭着“盲打”回过去一句:好,等我师父下课,就在学校旁边的麦当劳。
    顾琢阔别校园多年,乍然重回讲台,居然也没显得生疏,一堂课上得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典籍故旧历数家珍,箴言警句信手拈来。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听入了神,就连前天晚上已经听顾琢试讲过一遍的顾兰因也不例外。她甚至有种错觉,顾琢不单单是讲课,那些精妙绝伦的字句早已自动串联成篇,在他脑子里排成队列,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外放而出。
    他沉潜了八年,蛰伏了八年,终于给了自己多年来无从施展的才华一个挥毫泼洒的机会。
    顾兰因摒住呼吸,忘了手机另一端的陈聿正等着她回信,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五官六感集体撂了挑子,一副神魂随着顾琢的话音颠来倒去,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下课铃响,顾琢仍有点意犹未尽,然而这么多老教授坐在下面,他不好继续拖堂,只能把用了一半的粉笔丢回木盒里,旋即站直身,面朝讲台下方,一丝不苟地鞠了个躬。
    刹那的沉寂后,教室最后两排有人开始鼓掌,很快如病毒一样传遍整间教室,掌声雷动。
    顾兰因猛地回过神,仿佛刚刚做了一场经年的大梦,梦里有风刀霜剑,也有拨云破月。
    恍惚中,她伸手一摸,居然从眼角摸到一点湿意。
    在顾兰因的印象里,自家师父一向很受学生欢迎,每每下了课,都有学生成群结队地围上去问问题。
    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年的“盛况”非但重现,还颇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意思。
    这一回,围着顾琢的除了学生,还有一帮平均年龄将近知天命的老教授,里三层外三层,将顾兰因隔绝在重重人墙之外。
    顾姑娘索性不去凑这个热闹,反正师父是她的,等回了家,想腻歪多久都成。她往课桌上一坐,两只脚丫放肆地一上一下,手心托着腮帮,盯着人群中的顾琢痴痴望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张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也正循着她的目光望向顾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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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听顾老师上课,”她低声说,眼眶难以察觉地红了,“刚才坐在那儿,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我们一个班的女生抓阄,按照抽签次序跟顾老师写情书告白,看他收到第几封时会回信……”
    顾兰因:“……”
    顾姑娘简直叹为观止,想不到这帮时髦又干练的“姐姐们”,当年居然还干过这么没谱的事。
    “那时真好啊,”张悦听不见顾兰因的心声,兀自感慨不已:“我们都只是不懂事的小丫头,顾老师也还那么年轻……”
    而不是像现在,流年无情暗渡,所有人都被从里到外地磋磨过一遭,回首来时路,居然险些认不出面目全非的百年身。
    顾兰因何尝不是唏嘘不已,她比张悦更惨,一副连着心头血的神魂全系在顾琢身上,险些随着金茂湾那场大火一并化为灰烬。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居然还能有找回来的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顾兰因甚至想不顾一切地分开人群,投入顾琢怀中,幸而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下,把顾姑娘已经抬起的脚步拽了回来。
    她低头一看,是陈聿发来的定位,他已经到了。
    这天是工作日,学生都忙着上课,临到饭点,麦当劳里的客人不是很多。陈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空气里充斥着奶油和炸鸡的味道,黏黏糊糊地凑上来套近乎,陈警官皱了皱眉,只觉得多闻一口垃圾食品的气味都是对自己鼻囊和肺脏不留情面的鞭挞,果断挥开了。
    顾兰因匆匆进门时,就见这位超凡脱俗的奇男子笔杆条直地坐在位子上,面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点。
    顾姑娘还当他在等自己,颇有点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师父刚下课,我得跟他说一声——你想吃什么?这顿我请吧。”
    陈聿连呼吸都勉为其难,更别提动嘴了。然而顾兰因主动请客的概率不亚于天上落陨石,他纵使揣了满肚子糟心,面上却不露分毫,矜持地点了下头:“我都行。”
    五分钟后,顾兰因捧着一堆汉堡、薯条、炸鸡之类的垃圾食品回到座位,陈聿立马后悔了,恨不能穿越回几分钟前,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顾兰因可不知道他这些想头,十分热情好客地递给陈聿一杯可乐——还是大号的:“别客气,随便吃。”
    陈聿伸出一根手指在托盘里拨了几下,挑剔半天,最终矮子里拔将军地挑出一杯鲜蔬沙拉,挤了小半包酱料,拌匀后尝了一口,两条眉毛差点打成蝴蝶结。
    他再抬头一看,顾兰因一手汉堡一手炸鸡,偶尔空出嘴嘬一口可乐,脸上是实打实的陶醉享受。
    陈聿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这东西热量高,你最好控制点,不然等着变成球吧。”
    顾兰因习惯了他的毒舌,抻着脖子,用可乐把一口炸鸡送下去,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第一次吃麦当劳还是六岁……七岁那年,那个学期期末考,我考了全班第一,师父问我想要什么奖励,我说想吃麦当劳。”
    陈聿脸色微乎其微地一沉。
    顾兰因浑若未觉,自顾自地说:“那天吃了什么我早不记得了,只记得自打出生后,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长大后也念念不忘。”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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