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进这间卖电动车的小院，洪小野又拽了一根草在嘴里嚼着，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原来是老熟人啊。
    那就好办了。
    她眼里寒光四射。
    “哟，怎么了，车出问题了？”光头问。
    “我就想问问你。”洪小野把草吐到一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知道偷车判多少年不？”
    听她这么问，光头立刻怒目相对：“几个意思？”
    “还特么给我装？”
    光头一脸烦躁，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个不知打哪来的野丫头差不多得了啊，少血口喷人！我告诉你，老子在这卖了十几年电动车了，你出门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光头本本分分做生意，凭你个小丫头片子三两句能颠倒黑白？”
    洪小野勾了勾嘴角，从手机找出李雷那台车的照片，怼到光头面前质问：“那这是什么，解释一下？”
    光头看了一眼照片，气焰当即灭了一般，支支吾吾说：“这，这就是个电动车啊，怎么了？”
    “从哪进的货，有进货单么？”
    “进了几台？有厂家电话么？通话记录呢？”
    “知道这车值多少钱么？你觉得你卖二百合适么？”
    一连三问，光头慌了，大声呵斥道：“这些事我需要跟你个小丫头解释吗？你问我就要答啊？你谁啊你！”
    “行，你现在不说没关系，等着和警察说去吧。”
    洪小野无所谓笑笑，吹了一声口哨，转身作势要走。
    光头立刻一个箭步挡到她面前，“你你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很简单。”
    洪小野笑了，“那台车是我的。五千多从国外进口的，算你五千整吧，把钱退了，咱俩一笔勾销。”
    光头愣了愣，也笑出声来：“嘿，还真有意思，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我还说是我的呢！”
    “行啊，反正我有车的全套单据，咱们就去警察跟前掰扯吧。”
    看着女孩即将走出院门的背影，光头一跺脚，快步追上去拉住她：“诶，别别别，咱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洪小野转身，吊着眼角看他，冷笑。
    光头搓了搓锃光瓦亮的脑门，擦去额角的汗，不情不愿说：
    “实话跟你说了吧，那车是前两天有人转手给我的，我都卖了这么多年车了，一眼就看出是好东西，他一百块钱就出给我，这便宜搁谁头上谁都得占了啊，你说是吧？”
    “本来吧，我想五千多卖出去，可那天有个哑巴男人领着个小姑娘过来买车，就能拿出二百块钱来，二百块钱能买个啥？连最便宜那款的车轱辘都买不着。”
    “我吧看他俩实在可怜，也是想把那台来路不明的车赶紧出了算了，就二百块钱卖给他们了……”
    洪小野还是抱着胳膊看着他，继续冷笑。
    光头见她这架势，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梗着脖子说：
    “反，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就因为这事儿，我也好几天没睡好觉，这一百块钱赚的忒难受！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不该收那车！”
    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洪小野感觉鼻尖一凉，摸了摸，雪花融化成晶莹的水珠，沾到她的手上。
    “你是说，车并不是你偷的，而是偷车贼转手卖给你的？”她在棉衣上蹭了蹭手，抬眼问光头。
    光头猛点头，眼神无比真诚。
    洪小野慢悠悠说：“且不说你刚才说那些话的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光凭收购来路不明的车这一点，你这电车行也得关门大吉。”
    光头：“那你直说吧，你想怎么着？提前跟你说明白啊，你前两天买那车已经骑过了，没有质量问题不给退。”
    一开始，洪小野是想过要退来着，再把哑巴大叔那原本属于她的车要回来，这样她还能多八千多块钱，吃住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可她在垃圾站看过那对父女的真实生活之后，她动摇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但她觉得这事儿得看具体情况。
    如果是个条件好的人，她这种不肯吃亏的性格，怎么说也要把李雷的车抢回来，还得跟对方干一仗。
    可对这对父女，她真下不去手。
    “车不错，我也没想退。”
    洪小野拍了拍光头肩膀：
    “放心，我忙得很，懒得找你事。”
    说着，脸上露出为难神色：“但是吧，我昨天不小心把车给摔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什么毛病来，我这才买没几天，应该没过质保吧？”
    光头眼睛一亮，立刻接话：“当然当然，你就放我这，我给你从头到尾检修一遍，再给你全车贴个膜，附送你两次保养，怎么样？”
    “两次少了点吧？”
    “那……四次？”
    见洪小野还是不表态，光头一咬牙一跺脚，“五次！五次可以了吧？这是我底线了啊。”
    “成交，老板仗义，车就交给你了。”洪小野终于对他一笑，“走了。”
    “诶，等等。”光头叫住了她，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支支吾吾：
    “那个，你上次说的生发秘方……”
    “啊，那个啊。”洪小野神秘兮兮一笑，凑到他耳边——
    “回头提车的时候告诉你。”
    “那可说好了啊！你个小兔崽子可别再蒙我！”
    陈青岱只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就照常出现在了医院。
    烧退了，身上也不疼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慢慢养着就是。
    这一上午，诊室来往病人不断，大人小孩乌泱乌泱地挤满这小小的房间，还不断有病人家属凑到跟前询问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比如——
    “诶，陈大夫，厕所在哪儿啊？孩子快憋不住了。”
    陈青岱停下手里正给患者包扎伤口的动作，无奈地抬起头，“出门右拐，走到头。”
    “我走到头了呀，没有呀？”
    厕所还能飞了么。
    陈青岱坐到桌前敲着病历，忍着嗓子疼说：“您再去看看呗。”
    “哎呀，我都去了两趟了，真没看见啊……陈大夫，要不您受累带我去？”
    带你去？他自己都憋了一上午了，硬是没抽出空来解决……
    陈青岱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
    “您也看见了，我这这么多病人等着呢。要不您让导诊台的护士带您去？或者，干脆您坐我这给他们看病，我带您家孩子去，行吗？”
    周围患者和家属也纷纷指责这人实在不懂事，没看人医生正忙着嘛，您哪凉快哪呆着去！
    对方讪笑一声，尴尬离开。
    一上午过去，陈青岱觉得自己嗓子要冒烟了，决定中午在食堂好好吃一顿。
    “陈大夫，来啦？”
    食堂里，孙萌端着餐盘和他打招呼，“您吃什么？我去帮您拿。”
    陈青岱笑了笑，拿了一盘青菜和一盘小炒肉：“说吧，找我什么事？”
    “没事儿啊，没事就不能打个招呼啦。”
    孙萌一脸无辜，从保温盒里端出一碗色泽诱人的玉米排骨汤，推到陈青岱面前，
    “来，陈大夫，喝点汤润润嗓子，我听您还直咳嗽呢，这我自己煲的，挺清淡的。”
    “谢谢，我尝尝。”陈青岱笑着接过汤，喝了一口。
    味道不赖，但感觉……好像比昨天的猪肚汤差了些什么。
    “怎么样，好喝吗？”孙萌眼睛亮晶晶的。
    “嗯，挺好的。”陈青岱笑着点头，“但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排骨汤。”
    说完，见坐在对面的人有些尴尬的样子，他温和笑笑：
    “味道很不错，只是不适合我而已。”
    “不过真的谢谢，喝了这热乎乎的汤，嗓子舒服多了。”
    陈青岱吃了几口青菜，脸上依然挂着礼貌但疏离的笑，“以后谁和你结婚，有口福。”
    孙萌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陈青岱。
    “那，陈大夫，你愿意当这个有口福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