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岱把东西一一拿进来，收拾好之后，他坐在餐桌前，想了想，还是给她发了条短信。
    【拿到了，谢谢。】
    刚发出去不过十几秒钟，就收到了回信。
    【客气客气，好好休息！^-^】
    看了看手里的便笺，一模一样的笑脸，陈青岱也无奈笑了笑。
    还真是个小孩子。
    微波炉叮的一声，猪肚鸡汤热好了。陈青岱把热乎乎的汤端上桌，小口小口吸溜着。
    香醇，咸鲜，几乎能比上李岚炖汤的手艺。
    一大碗汤下肚，他感觉自己浑身一下子热乎起来，症状去了大半。
    趁热打铁，他赶紧把中午的面碗刷干净。
    忽然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直到晚上七点多，快递小哥摁响了单元门的门铃，陈青岱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睡得沉，没听到门铃响，那丫头是怎么进的单元门？
    门正好开着？还是跟着别人进来的？
    他这房子只有四层，一梯两户，总共也不过八户人家而已，这其中还有一半的人不怎么回来住，遇到以上两种情况的概率不是很高。
    陈青岱一边想着，一边打开了单元门监控，把时间调到了下午三点多。
    果然，监控画面里出现了那道熟悉的瘦弱身影。
    陈青岱又把时间一点一点往后调着，终于看到邻居周阿姨从外边买菜回来。
    只见她瞥了一眼门口等着的人，开门之后又把跟着进门的洪小野给推了出来。
    洪小野微弓着身，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急切地跟周阿姨说了几句，但周阿姨并不理会，似乎面色不善，很快消失在了监控画面里。
    她又焦急地拍着门大声说了句什么。
    这时，门从里边打开了。
    周阿姨上下打量了她几秒，终于肯放她进来。
    陈青岱微微蹙着的眉这才渐渐舒展。
    他手指微动，把时间轴又往前调了调。
    下午三点整，她站在门外左顾右盼，一脸焦急。
    下午两点半，她把东西放到地上，搓着手蹦跳着取暖。
    下午两点整，她叉着腰在单元门前的雪地里来来回回走着，单薄鞋面被雪水浸湿。
    一点半，一点，十二点半，十二点……
    十一点四十，她骑着小电车出现在画面里，三步两步跑到门前，在门铃处按了几下，没有回应。她又按了几个其他的数字，依然没有回应……
    陈青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靠向椅背。
    在这寒冬腊月里，她站在门外，在冷风中，在别人的白眼和谩骂中，从不到十二点一直等到了三点多，等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只为给他送汤和药。
    眼皮烫的厉害，鼻腔呼出的热气炙烤着微微发白的嘴唇。
    似乎又烧起来了……
    陈青岱拿起手机，敲了几个字，但犹豫了半晌还是一一删掉，他盯着头顶的吊灯想了半天，最终摁灭了屏幕。
    快递是他给茜茜买的新年礼物——一条爱莎公主的裙子和一双水晶鞋。
    陈青岱把礼物打包好放到玄关，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大晚上的，找我干嘛呀？”电话里传来一道妩媚诱人的声音，“裙子收到啦？陈大医生还满意不？”
    “还行。”陈青岱边说边咳，“勉强能看。”
    “怎么说话呢？”女人笑骂，“这年头像我这么良心的商家已经不多了好吧，珍惜吧你就！”
    “你良心？那就没有黑心的了。”陈青岱说，“再帮个忙？”
    “呵，看在你病了的份上，说吧。”女人轻笑着说。
    陈青岱压抑着咳嗽低声说了几句，电话那头的女人声音里立刻充满了八卦。
    “哟哟哟，这是要给谁呀？”
    “老陈，你不对劲啊。难道……你身边……有人了？！”
    夸张又做作的语气和这句不着边际的鬼话让陈青岱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他弯腰猛烈咳嗽，咳的几乎停不下来。
    “刘婷同志，我就想问问，把我气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得了得了，我不逗你了。”刘婷听他嗓音沙哑得要命，收起不正经的语气，难得正色道：
    “时间有点赶，不保证年前能做好啊。”
    “尽量吧，否则工钱减半。”陈青岱哑笑着威胁。
    “滚吧，老娘要睡美容觉了。”
    放下电话，陈青岱踱步到阳台，看着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突然生出一种落寞的感觉。
    很多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他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比起一群人闹哄哄地喝酒吃肉，他更习惯独处。
    所以这么多年身边也没留下几个朋友。
    逢年过节最多会去奶奶家或者父母家吃个饭，然后就回到自己家里窝着，以最自然舒服的状态，平静地生活着。
    可是最近，这份平静好像突然生出些裂缝。
    因为什么，又会导致怎样的结果，他不想深究，也不敢。
    那件事……那个人……
    遥远的记忆钢针一般狠狠戳进陈青岱的太阳穴。
    他抱着头缓缓蹲下，痛苦呻吟……
    洪小野不知道她今晚到底要住在哪里。
    昨天晚上，她在商场地下停车场里猫了一夜，一大早便被保安赶了出来，还被严肃警告一番，今晚她得换个地儿了。
    可她能去哪儿呢？
    李雷那儿不到万不得已她可不想去，哑巴大叔和小姑娘那里她昨天处理完伤口去过了，当她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站看到正处理成吨垃圾的父女时，满心的怒火已经消散了一大半。
    小姑娘看她来了，跑跑跳跳地迎了上来，脸上一块块污渍也遮不住她灿烂天真的笑脸，“姐姐，你来啦！你等会啊，我叫我爸爸过来。”
    很快，男人搓着手走过来，比划了几下，就要拉着她进去，小女孩赶紧打掉他的手，埋怨道：“爸爸，你手不干净，别碰姐姐了。”
    男人赶紧缩回了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洪小野倒是无所谓，耸耸肩：
    “没事，我不讲究。”
    男人终于露出笑脸，带着她穿过堆满垃圾的院子，进了屋。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厨房、卫生间和小的可怜的卧室挤在一起，屋子的一角还在向下漏着水，一滴一滴地敲打在铁床的围栏上，在这寂静的小屋里分外清晰。
    上下铺、小餐桌、简易衣架、摇摇晃晃的书桌……所有的一切挤作一团，三个人站在空地上都转不开身。
    “姐姐，我们家有点小，你别嫌弃啊。”
    小女孩见她打量个不停，笑着给她倒了杯水，塞到她手上，“喝口热的暖和暖和。”
    洪小野低头抿了一口，顿了顿说：“你们就住这？”
    她心里生出一股难忍的酸涩。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置身社会底层，可从前的日子虽不富裕，却至少有个还算宽敞的住所，呼吸着还算新鲜的空气。
    她可以想象，在这样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站里，在这样一间破旧不堪的小屋里，一个哑巴男人拉扯着一个小女孩，生活会是怎样的艰难。
    “嗯，我从小就在这长大。”
    小女孩指着墙上贴着的海贼王海报，开心地说：“看，这是前几天有个小男孩扔到院里的，我给捡回来了，还挺新的是不是？”
    “……姐姐，那个电动车真的是你的吗？”小女孩见她不说话，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了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车是爸爸为了送我上学才买的，攒了很久的钱……你现在能不拿走吗？我，我以后挣钱了，给你买个更好的行不行？”
    屋外一阵冷风吹过，乌云压了上来，又要下雪了。
    洪小野咕捧着杯子喝完了一整杯水，用衣袖胡乱擦了一下嘴，
    “车从哪买的？给我个地址。”
    她要去会会这丧尽天良的偷车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