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在心里琢磨着措辞，想着尽量能在把话说清楚的同时把伤害降到最低时，病房的门开了。
    小姑娘的妈妈提着一大壶水走了进来，见陈青岱来了，连忙笑着招呼：“陈大夫来啦，我们慧慧今天好多了，说胳膊没有前几天那么疼了，精神头也好了很多。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陈青岱瞥了一眼女孩略显失望的表情，把笔夹到口袋上，然后笑着说：“一会把最后一瓶吊瓶挂上，明天一早再查个血吧，指标正常的话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回去按时涂药，每周来门诊复查就可以了。”
    “哎！那谢谢陈大夫了！”她说着推了推小姑娘的肩膀：
    “你也谢谢人家陈叔叔，人家对你多上心啊，大晚上还来查房。”
    小姑娘撇撇嘴，闷闷不乐嘀咕：“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什么？”
    “没什么。”说着，她极不情愿地抬起头，闷着声音说：“谢谢……”
    “叫陈叔叔。你这孩子这么没礼貌！”
    “……”
    她是不愿意喊他叔叔的，搞得好像两个人差了辈似的，虽然按年龄算，她确实比人家小了十好几岁。
    陈青岱笑着回应：“不客气，好好休息吧。”
    说完，又跟女孩妈妈交代了几句，就去了下一个病房。
    等他走完这十来个病人，回到一楼诊室打开电脑时，已经快十点了。
    桌上还放着洪小野的片子，他拿出来放在墙上的看片板上，打开电源灯，一张图一张图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看到骨头确实没什么问题，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写了几个病历，他划开手机，看到李岚给她发了微信消息。
    【岚Lan】：青岱，我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家。你有空帮你奶奶家置办些年货，再问问你姑姑家有什么要帮忙的。你爸这人不仔细，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cqd】：没问题。你在外边注意安全啊。年前能回来吧？
    这个点，李岚应该睡了，陈青岱放下手机，继续写病历。
    写着写着，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划开手机查看。
    没有新短信。
    陈青岱打开发件箱，确认了一下刚才的图片和消息发送成功，手指摩挲着手机边框，有些犹豫要不要给那人再打个电话。
    ……还是算了吧，别多事。
    自己为什么得了重感冒，这么快就忘了么。
    就在他刚把所有病历都更新好，寻思着今晚倒还挺安静的时候，外面一阵骚动，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来，“陈大夫，急救送来个车祸病人，您快准备一下吧。”
    陈青岱没有丝毫犹豫，跑着冲进了手术室。
    病人颅内损伤，腹部严重挤压伤，身上多处骨折。
    手术做了一整夜，家属在手术室外哭天喊地，一度晕厥。
    陈青岱是第一个走出手术室的。
    患者的儿子扑到他身前，中年男人哭得毫不顾忌，“大夫，大夫！我爸他怎么样？？？”
    陈青岱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哑着声音说：“主任还在里边手术，病人体征基本平稳，您放心。”
    “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您一定要救救我父亲！”
    “我们会尽力的。”
    陈青岱满身疲惫，强撑着精神继续往外走，无奈地扯下男人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一会主任会出来跟您详细说的。”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松手。
    夜间长时间手术，加之身体本就没恢复好，陈青岱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随便来阵风都能给他撂倒。
    刚才手术台上，主任见他状态确实不好，便让他先回家休息，他也没推辞，因为真的撑不住了。
    可偏偏有人就是不想让他走。
    早上七点多，正是医护人员交接班的时候，走廊里人声鼎沸，比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
    手指紧了紧口罩鼻夹，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意识，盼望着自己能撑到回家的那一刻。
    “大夫，大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而苍老的声音，穿过走廊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精准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陈青岱真不想回头。可他还是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哎，这可怕的职业习惯……
    老人慢慢挪着步子过来，捞起他缩在白大褂袖子里的手，一边摸着一边拍着，“大夫，我看你这背影啊，就面善。”
    ……背影，还面善？大爷，您有事就直接说事儿，真不用铺垫这么多。
    “你是哪个科室的啊？”大爷十分“真诚”地盯着他漏在口罩和手术帽外的眼睛，问他。
    “我普外……”刚开口，胸口一阵憋闷，陈青岱忍不住侧过身咳了半天。
    “哟哟哟，大夫你还带病上班啊，真是辛苦。”
    “……”
    陈青岱清了清嗓子，忍着浑身的难受劲儿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是哪儿不舒服了？”
    “嗨，我也没什么事。”
    大爷拉着他的手，把他扯到楼道窗边，“大夫，你普外的呀，那真是太正好了！怪不得人群里我就看你显眼，一下就让我找对人了！”
    “……”
    “我跟你反应个事啊。”大爷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科是不是有个陈大夫？叫陈青……青什么来着，嗨，没记住，你认识吧？”
    陈青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大爷，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他病糊涂了，记忆出现问题了么……明明昨晚他去查了房，看这大爷身上伤口恢复的不好，还嘱咐了半天。几十个病人呢，就跟这大爷唠叨得最多。
    合着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人家压根没对上号……
    “我得跟你反应反应啊，这陈大夫也太没人性了。”大爷开启唾沫横飞模式，说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我这胃病手术才做了几天啊，这身上伤口还疼的要命呢！他非让我多下床走动，我哪儿走得动啊我，一动就扯得浑身都疼，真是刀没开他身上，他不知道有多疼啊！”
    “我嘴里都淡出鸟了，让我儿子给我烧了点粥带来，我也没吃什么辛辣刺激的吧？他非说三天之内不让吃任何东西，还给我说了一顿！这不是泯灭人性吗？”
    “那语气，那态度，跟教训儿子有什么两样？老子一辈子没被人这么训过！病房里那老娘们都笑话我，我忒没面子了！”
    “额，大爷……”
    陈青岱特想告诉他，这个让他特没面子人的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听着他口若悬河地吐槽着自己……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被大爷无情打断，根本插不进话去。
    “气的我说要出院，他看我一眼，压根没理我。你说说，现在这些医生，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合着我住院没花钱是怎么的？还得看他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