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大爷有点累，顿了顿，盯着陈青岱的眼睛看了半天，咂咂嘴说：
    “啧，大夫，你眼睛长得挺好看啊，跟那天杀的陈大夫还有点像，怪不得一个科的呢，你别说，这长相、身高、气质都一样一样的，不过我可得提醒你啊，年纪轻轻的可别被那陈大夫带坏了，对病人，还是得温和些。”
    陈青岱扯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假笑，十分受教地点头。
    心里暗骂：这么关键的时候，都没个人给他来个救命电话吗！
    哎……都指望不上啊。
    不过大爷，您确定……我们只是类似而已？
    大爷见他听得如此认真，还积极回应自己，十分满意，又拍了拍他的手，“得了，我也别耽误你时间了，我就是心里憋屈的慌，想找个人说道说道，现在说完了，这心里啊，也好受多了。”
    “你啊，比陈大夫有前途唷！好好干！”
    扔下这么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结论，又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大爷背着手慢慢挪远了。
    陈青岱长舒了一口气，开始回想昨晚自己到底怎么人家了，让人家一个上了岁数的大爷这么费劲巴力地从病床上爬起来专门找人吐槽他。
    不过昨天还躺在床上叫唤着起不来，今天就满血复活，陈青岱这下真放心了。
    嗯，恢复的不错。
    手机响了一声，李岚来了回信。
    【岚Lan】：这边学生都很热情，可能会加几场讲座，年前尽量赶回去吧。
    【岚Lan】：你胃不好，千万记得按时吃饭啊，不行上你奶奶家蹭饭吃去，别自己瞎糊弄，再把胃搞坏了，我可没空伺候你。
    【岚Lan】：赶紧找个女朋友吧，好好管着你，省得你成天净瞎吃些没营养的。
    别说，当妈的还真了解自己儿子，陈青岱正拎着一兜刚买的零食放到后座，准备回家凑合吃点就躺下休息了。
    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可能又要发烧。
    他把暖风调高两度，窗户闭得严严实实的。
    任性的事，一段时间内干一次就够了，他可不想再给自己身体找不痛快。
    天阴沉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覆盖了道路上已被踩得泥泞的陈雪。
    今年的雪格外多，从冬至那天开始，断断续续地一直下到现在。
    单元门前，陈青岱把围脖往下压了压，脸正对着屏幕，却怎么也解不开锁。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手里的袋子先放下，再把围巾彻底摘下来，整张脸完全露出了，这才打开单元门。
    可进门的瞬间，他的余光突然瞥到楼拐角处露出一个绿色的东西。
    是非常鲜艳的那种翠绿，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大冬天的，又恰逢暴雪，天地间一片黯淡，这抹翠绿实在少见。
    可陈青岱总觉得这颜色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在哪儿呢。
    洪小野全身缩成一团，躺在雪地里。
    雪仍纷纷扬扬下着，几乎将她瘦小的身体埋葬。
    全身都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但她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不疼了。
    她奔波了一整夜，也疼了一整夜，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洪小野紧紧攥着手里那块冰凉的物件，使劲咬着嘴唇，尽力保持着清醒。
    此时此刻，她悲催地发现自己还不如人家卖火柴的小女孩呢，人家起码还有几根火柴，她有个屁。
    回想起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算短。
    没谈恋爱，不知道有人依靠的滋味；没实现骑机车的梦想，甚至都没开始，是有些遗憾啊……
    虽然有洪娟这么个不靠谱的妈，但好歹能在她累了一天之后，给她留一口饭，哪怕是冷饭；有李雷这个不错的哥们，对她那么仗义，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慰藉……
    其实她特想给李雷道个歉，那晚的话说得有些重，但她又觉得打过去也挺丢面儿的，犹豫来犹豫去，到底是没迈出这一步。
    她还想问问洪娟过得怎么样，那男人对她好不好，有没有欺负她……可她又想，洪娟此时应该刚打完牌回家吧，哪里想接她这个碍事的女儿的电话？便算了吧。
    恐怕，以后也都没这个机会了。
    还有……陈医生。
    洪小野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和漫天飞雪，清晰地感觉到体温正在一点点流失，眼皮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本打算把她赔给他的手表，连同身上所有的钱，放到他家门口就离开，可等着等着，她便生出一种希望来。
    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再见上一面，只看一眼就好。
    可她等啊等啊，雪下了一波又一波，她却怎么也等不到那个人。
    那就……这样吧。
    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到她的睫毛上，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落。
    ……
    良久，雪地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在她头顶处停下。洪小野颤抖着眼皮，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黑色的雪地靴出现在她眼前，她费力地仰起脖子，顺着这双鞋往上看……
    黑色运动裤，长款羽绒服，深灰色围脖……
    再往上，便是一张熟悉的脸，带着七分冷然，三分愠怒。
    她还是等到了啊！
    她终于等到了。
    洪小野咧嘴笑了，舔舔干巴巴的嘴唇，哑着声音说：
    “陈医生，你来啦……”
    陈青岱没有说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
    洪小野撇过头，不想直视这双冷漠的眼睛，她感觉被他看上一眼，更甚于在雪地里冻了一夜。
    连骨头缝里都嵌着冰碴。
    “有事？”
    陈青岱缓缓开口，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白雾，随风雪飘散。
    在见到他的一瞬，洪小野突然升起一种特别的感觉。那是一种强烈的、迫切的求生欲望，就好像一间密不透光的黑屋子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她想再和老天要一次机会，她想活着，她想和这个世界再多接触接触。
    她愿意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
    而她也坚定不移地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也能给她多活一次的机会。
    洪小野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缓缓向前伸，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他的裤腿。
    “陈……陈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吧。”
    她求他，近乎乞求。
    可……他的脸色怎么这样冷？比这冰凉刺骨的雪地还让她难受。
    他大概是烦她了吧。
    也对，认识以来，她给他制造了太多麻烦，连她自己都觉得烦，更何况别人了。
    洪小野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手指微动，缓缓松开了手。
    闭上眼的一瞬间，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理由？我凭什么救你？”
    眼皮随着声音颤了两下。
    洪小野将手掌摊开在雪地里，攥在手里的东西便在两人间一览无余。
    “我……没买到一样的，你……你看这个行么？”
    半晌，陈青岱蹲下身子，拾起手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心，却被她的温度冷到一颤。
    陈青岱仔细摩挲端详着这块手表，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把手表揣进兜里，看都没看她一眼。
    “凑合。”说完，转身离开。
    密密麻麻的雪花从天空坠落，天地间尽是茫然。
    陈青岱眼前一片模糊，他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得很艰难。
    “陈，陈哥……”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混杂在呼啸的风雪中，狠狠地向陈青岱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