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停住，陈青岱僵直着身体。
    在雪地里伫立了良久。
    满天飞雪犹如记忆深处那遥远而模糊的片段，带着足以击垮他的力道，铺天盖地，扑面而来。
    陈青岱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陈哥……”
    那声音比刚才略重了些，原本沉重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末了，陈青岱终于转过身，无奈叹了口气，将她抱起。
    谁知，她竟只有一把骨头，轻得像片羽毛。
    昏暗的室内，男人正蹲在地上整理破旧不堪的行李箱。
    指尖的光点忽明忽暗，穿透满室的烟雾，尽数落在门外女人眼里。
    “你到底走不走？”洪娟倚着门框不屑地说：“走就麻利的，不走就给老娘把这碍眼的破箱子收起来。”
    男人仍背对着她蹲在原地，把一双绿色的雨鞋放到箱子里。
    “诶，放下。”洪娟开口，“家里就这么一双像样的雨鞋，留着下雨下雪天给女儿穿。”
    男人动作一滞，最终还是把鞋拿了出去。
    他站起身，侧对着洪娟，吸了一口烟。
    走到桌前，他拿起铅笔在报纸上唰唰写了两行，轻轻一撕，递给洪娟：“我在南方打工的地址。”
    “切，我才不要。”洪娟斜了他一眼，“懒得去看你，记得把钱按时打回来。”
    男人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把纸片放在桌上，回身拉好了行李箱拉链。
    正要道别，耳畔传来女人埋怨的声音。
    “洪志明，你就非去不可？那边有什么好，不就是多给几个糟钱吗？早餐店虽然挣不了什么大钱，糊口也足够，等小野长大了也能挣钱了，咱们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再说我洪娟什么时候嫌你穷过啊？！我嫌你穷，我能嫁给你吗？？？？”
    女人一开始只是低声抱怨，说着说着，她声音尖锐起来，说到最后，近乎疯狂。
    “你走吧，你他妈走了就别回来！”
    男人始终低着头，指尖烟头忽明忽暗，就快灼烧到皮肤。
    良久，他拉过行李箱，低头和洪娟擦肩而过。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女儿，等我赚了大钱就回来。”
    洪娟只轻轻一笑，抢过他手里的烟猛吸一口，动作优雅而娴熟。
    狐狸似的吊梢眼盯着他，薄雾尽数吐在他的脸上。
    “你想好了。”
    “那边机会好，我去试试。”男人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他揽住了洪娟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
    良久，洪娟睁开了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眼前的男人。
    “滚吧。”
    男人仍看着她，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情感。
    “快滚，别让小野看见。”
    洪娟掐灭烟头，最后深深看了男人一眼，侧过身打算关门。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稚嫩的声音。
    “爸爸，你要去哪儿？”
    那一瞬间，男人有些慌乱，他着急地抬头看着洪娟，似乎希望她能给女儿一个答案。
    “来，小野乖，先进来。”洪娟拽过女儿的胳膊，关上了门。
    “你爸爸去给咱们买涮锅子的食材了。”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语气很轻柔，“他知道小野最喜欢吃热乎乎的锅子，对不对？”
    她提了很多次，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热腾腾的火锅，但爸爸总说家里条件不好，要省吃俭用……他们已经很久没吃上一顿火锅了。
    女孩这会一听说要吃火锅，便很高兴地拍手，但很快，她又安静了下来，疑惑地说：
    “那爸爸为什么拿着箱子？”
    “他……”洪娟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嗫喏着说：“因为他要买好多菜和好多肉呀，还有蘸料、锅底、饮料，你不是最爱喝巧克力牛奶吗？不用箱子怎么装呀……”
    女孩将信将疑，但看到爸爸经常穿的那双绿色的雨鞋还放在原地，便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好，那我们等爸爸回来，一起吃火锅！”
    刺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洪小野缓缓睁开眼，刷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鼻间尽是消毒水的味道。
    心怦怦跳，跳得飞快，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又做噩梦了。
    后背的衣服和被褥已被汗水完全浸湿。
    洪小野有些怔忡，脑海中的记忆渐渐模糊，随着沉重的呼吸缓慢消散。
    她在哪？
    门忽然响动了一声，一个护士匆忙跑进了房间，停在洪小野隔壁床，声音很是急切：
    “您按铃了？哪儿不舒服吗？”
    洪小野很想扭头看看，她试着动了动脑袋，却感觉自己的头和脖子被什么东西固定着，丝毫动弹不得。
    “……”
    她试着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裂开的土地那般干涸又无力，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在护士处理完隔壁床的问题之后，很快注意到了她。
    洪小野从没觉的抬个胳膊会这么费力，好像胳膊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而是装在她身上的一个老旧零件，锈得要命。
    和白衣天使对视了一会，洪小野这才认出来，这不是上次带她做检查的小护士吗？
    孙萌对她笑笑，眼睛里亮亮的，“你想问你哥是吧。”
    哥？
    洪小野愣了一下，她哪儿来的哥？
    哦，想起来了。
    陈医生上次为了给她垫检查费，谎称自己是他妹妹的事。让别人一直误会着也不好，她很想解释清楚，无奈此刻发不出声音。
    哎，算了，反正说的都是一个人。想到这，她猛地眨眼，表示点头。
    “他这会应该下班回家了吧，昨天和前天忙了整整两天，又要上手术，又牵挂着你，哎哟，我看他都累瘦了。”
    ……两天？她居然睡了两天？！
    “……啊……”洪小野着急地张嘴，迫切地想知道陈医生现在怎么样。
    昨天，啊不，是前天，她躺在雪地里晕过去之前，分明能看到他满身的困倦和眼底的疲惫。
    “你先别说话了，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得好好养几天。”孙萌嘱咐她，“我先去忙了啊，有事你按铃。喏，在这。”说着，把按铃器放到她手边。
    洪小野又眨了眨眼，然后瞳孔一动，又张开了嘴：“……啊……”
    “怎么了？”孙萌疑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原来是陈医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