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野从没见过这样的陈青岱。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漆黑而幽深的洞穴，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出口。
    他的眼中充满了彷徨与孤独。
    “她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办法从阴影中彻底走出来，或者说，是我内心始终不愿意走出来吧。我惧怕见到阳光，惧怕见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我害怕看到他们眼中哪怕一丝丝的失望，那会把我彻底击垮。”
    “我不得不接受，我的人生并不完全由我掌控这个现实，我学着接受失败，接受命运给予我的挫折。我在自己的躯壳外面，又缠上了一层厚厚的绑带，我收敛起所有的情绪，也收起了对自己的期望，放过自己，放过所有人。”
    “当我觉得准备好了的时候，我才试着重新开始生活，直到现在。”
    “众人皆苦，每个人苦的方面不一样而已。”
    ……
    洪小野听得似懂非懂。
    她能理解陈医生经历人生至暗时刻的悲伤和绝望，因为她也经历过亲人离世。
    她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姥姥和姥爷就相继去世了，再大一点，她爸也突然从家里消失了，最近又得知他离世的消息。
    论亲疏远近，陈医生只是一个家人过世，而她失去的是父亲。
    论数量多少，陈医生只是失去了一个家人而已，而她失去的远比他多得多。
    所以，真的至于吗？
    “人总有生老病死，我们都会经历亲人离世。”洪小野认真说道，“就像总有一天，我们自己也会死，不是吗？”
    “是啊，我们都会死。”陈青岱长叹一声，“可以前我不这么觉得，年少得意的时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追不完的目标，哪里有时间想其他的呢，又怎么能接受死这件事情呢。”
    洪小野：“可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过了，也不是我自己想的，是周围太多人因为实在吃不上饭，或者因为得了病却没钱治而离开这个世界的，洪娟说，我要努力生存下去，要打工赚钱，否则就会像这些人一样，早早死去。”
    陈青岱微微笑了笑，“所以你看，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我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是最近这些年才渐渐明白的，而你，早就将这些道理融入生活。博士学历也好、家庭背景也好，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满身光环，你也大可不必自轻自贱，都不过是在这个世界上艰难活着而已。”
    这段话洪小野听懂了，她咧开嘴，露出标志性的一口大白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了！”
    陈青岱收起严肃的面孔，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所以，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是为了我才打人的？”
    洪小野战术性挠头，含含糊糊想糊弄过去，但见陈青岱一定要她给一个答案，只好飞快而轻微地“嗯”了一声。
    “下次真的不要这样了。”陈青岱柔声说，“你知道他们如果今天报警的话，你的后果会很严重吗？不要为了任何人，而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洪小野却立刻反驳：“你不是也为我做了很多事吗？你替我教训过欺负我的混混，你救过我的命，你帮我垫钱，你甚至知道我无家可归，但为了不伤害我的自尊心，故意说你需要我在你家做工，顺便给我提供住所……”
    “原来小脑袋不傻啊，什么都知道。”陈青岱笑着弹她脑门，“我是个大人了，我能分得清什么人值得我打破原则和底线，什么人不值得，我也承担得起这样做的结果，但你还是个小孩儿呢，小孩儿就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不用操心别人。”
    “可你不是别人啊！！”洪小野说，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倔强。
    陈青岱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嘴角，意味深长地问：
    “那你说我是谁啊？”
    洪小野脱口而出：“你是我最……”
    然而话说了一半，嘎吱一声，堪堪刹停。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洪小野心里默默补充，嘴上却说：
    “你是我最，最佩服的医生。”
    “哦。”陈青岱点点头，“就这样而已吗？然后呢？”
    “没，没有然后啊。”洪小野不自觉提高了音调，逞强道：“你还想要什么然后啊？”
    陈青岱别过脸，偷偷笑了一下，然后慢悠悠，装若无意地说：
    “我以为某人会说，我是她最重要的人之类的话呢，哎，白激动一场。”
    洪小野：……
    她一阵心虚，低下头继续扒拉着饭：“那个，饭都凉了，我，我吃饭了。”
    “吃吧。”
    陈青岱没再逗她，只静静看着她吃饭。
    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洪小野认真埋头吃饭，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饭菜，就没抬过头。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等她放下筷子，终于打出一个满足而响亮的饱嗝，陈青岱才正色道：
    “你放心，那场手术的每一个步骤都有详细的记录，我的每一步操作都是严格按照要求和规范去执行的，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污蔑得了我。”
    洪小野点点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陈医生，她始终相信陈医生会拼尽全力救人，这毋庸置疑。
    他连自己这样一个跟他毫无瓜葛的人都会救，更别说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了。
    “但是……”陈青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关于那个我收钱的视频，大概还是需要你帮忙……”
    陈青岱还没说完，洪小野抢着说：
    “没问题！李雷已经回来了，我去找他帮你澄清！这事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雷就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白天，他要忙着给昨天刚买的几辆大车办过户手续，只有早上有时间。
    那丫头也没说什么事，就说着急，让他务必赶过来。
    他在护士站登记完，按照消息里洪小野给她的房间号，找到了陈青岱的病房。
    清晨的住院部走廊静悄悄的。
    李雷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压了一下门把手……
    门没锁。
    他轻轻走进病房，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人，怎么……睡在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