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连威半晌才开口:“……没有这么简单。”

    说话间,他看向女儿的眼神已经变得和之前不同,从生气变成了沉思。

    连珏也是满脸意外,总觉得妹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

    “吃饭吧。”连威缓和了语气,招呼连杏坐下。

    朝廷与军营的事,不便同她这小姑娘说,他作为青州牧,自会想办法。

    门外守着的一名部曲此时也面色复杂。

    白日在校场,他还和许多同僚一起当着杏姑娘的面说过她的坏话。说她把校场练武当成玩乐,任性妄为……

    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留意到了他们兵器甲胄不足的情况……

    部曲回头,隔着纸窗看了看那抹绿色的身影,眼中带上了愧疚之色。

    连杏走后,连威和连珏父子两人去了议事堂。

    等在那里的属官向连威躬身禀事。

    “……与州城相邻的鹤临郡,还有州城城郊,近来频有相貌姣好的年轻男女失踪。”

    “相貌姣好?”连珏思索着问,“家境如何?可是为了财物勒索?”

    “家境贫富皆有,受害者家中并未收到任何勒索信。”

    “失踪者可有找到一二?”连威先前已略知此事,便问道。

    “尚未。”属官垂下头,顿了顿又抬起头,“不过属下听闻,与鹤临郡相邻的雍州栎木郡此前亦有此等事发生……”

    “他们可有找到作案者与失踪者?”连珏问。

    “皆未。”

    “知道了。下去吧。”

    连威挥退属官,坐到了桌案前,凝思片刻,取了纸笔给栎木郡郡守写信。

    连珏走上前,在父亲桌案侧边站定,低声道:“都到州城城郊了,看来贼人胆子不小。”

    烛灯照着信纸,也在墙上映出连珏颀长的身影。

    他望向父亲道:“城中也应加派巡城卫才行。”

    “嗯。”

    “阿杏若是再出门,也得有人保护……阿穆身手不太行……”

    段明雪被连珏的手下胡却带到了城中的医馆。

    医馆普普通通,并不起眼,走进去只有一个人在。

    那人穿着身玉色锦袍,衣襟袖口无不精致,长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亦是如玉般秀逸。

    不像大夫,像是哪个世家的风流纨绔。可他却站在药柜前,正用戥子称取药材。

    “来看病的?坐。”察觉有人到访,那人放下戥子,转身看向门口。

    两个穿着灰黑衣衫的州牧府部曲,一个相貌普通身形魁梧,另一个倒是年轻俊俏。

    那人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在捂着渗血右臂的段明雪身上流连,“哦,来治伤?”

    “你是大夫?”段明雪也看着他,眼中微有怀疑。

    胡却被连珏安排来陪段明雪,耽误了练枪,多人共用的一支长枪好不容易轮到他,心中便很有些不快,对段明雪没好气道:“这是公孙大夫,治你这点小伤绰绰有余!”

    段明雪略微扬眉,“公孙大夫?”

    那身着玉色锦袍的男子向他微笑着一礼:“在下公孙照玉。”说完瞧了眼墙壁上的挂画,边朝他走去边笑道,“公子信不过在下总信得过神医贺鹘吧?有他老人家看着,在下可不敢出错。”

    胡却听见大夫对段明雪的称呼,愈发不快,但当着大夫的面,没有表现出来。

    这小子,的确不像是正经来参军的,一身细皮嫩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偷跑离家的高门子弟。可偏偏就是这个家伙,后来居上地成为了少将军身边的亲卫!胡却到底没忍住,侧过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段明雪顺着公孙照玉的目光看向墙壁上的挂画。

    画纸上的老人须发尽白,却目光迥然精神矍铄,周身带着一股仙人气息,仿佛年岁已经数百。

    正是他前世后来在青州州牧府见过的神医贺鹘。那个给了他们假死药的神医贺鹘。

    这位神医四处游历,行踪不定,无数贵人甚至皇族想找他治病都找不到。

    民间各地却时而流传出关于他神奇医术的新故事,许多画师画他,许多医馆也供着他。

    公孙照玉在他面前站定,看了会儿他望向画像时的神情,然后捧起他受伤的右臂,说话的嗓音和人一样风流轻佻:“这可不是小伤。”

    “弓箭伤的吧?射箭之人气力不小,若是没躲开,可就见骨了。”

    “啧……这皮肉外翻得真难看,我尽量给你缝好看点,会留疤,不介意吧?”

    “不——”段明雪下意识道,却又神色顿住了一瞬。

    公孙照玉话语轻佻,手上的力道却有些重,伤口的疼痛不知怎的牵扯到了心口,让心口也微微发痛。

    段明雪想到了上辈子谈樱樱曾对他说过的话,她介意他留疤。

    他不介意她的介意,可是阿杏也会介意吗……又思及如今阿杏对自己的态度,他嘴角抿了抿,面对公孙照玉把话说完:“不介意。”

    只是心口的疼痛仍未止,像是有虫蚁啃咬一般。

    留心蛊又发作了吗?他想用手去按,顾虑到有旁人在,硬生生忍住,额角渗出细汗。

    公孙照玉打量着他,问:“公子可是有心疾?”

    段明雪意外,一时未答。

    胡却也意外,看着两人,竖起耳朵细听。

    若是这小子真有心疾,可就不适合当少将军的亲卫了!

    公孙照玉轻勾嘴角,继续道:“还是中了什么……毒?”

    “没有。”段明雪神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平静,“劳烦大夫替我治伤吧,我还要早些回去。”

    “好吧。”公孙照玉姿态风流地一转身,往里间走,“跟我来。”

    “那行,你就在这儿治伤吧,完了自己回去。我先走了。”

    “好。”

    胡却面上有些失望,没跟上两人,同段明雪交代了一声就先行离开了医馆。

    到了里间,公孙照玉拿出匕首、烈酒、细布,点上油灯,仔细为段明雪处理了伤口。

    期间他不发一言的模样,倒是认真得像个靠谱大夫了。如果忽略那身绿孔雀般的锦绣衣袍的话。

    消毒处理完毕,缝合的时候,公孙照玉犹豫了下,没去取贺鹘留下的外用麻沸散,直接用针线穿过段明雪血红伤口旁的白皙皮肉。室内寂静,棉线反复穿过皮肉的声音很是清晰。

    公孙照玉低着头,对手里的活无比专注。

    好似一点都没注意到面前人越蹙越紧的眉,和逐渐泛白的嘴唇。

    段明雪着实疼痛,却不是因为手臂上的伤口,而是心口似在疯蹿的蛊虫。

    他闭了闭眼,再次忍住想要伸手按住的冲动。

    “好了。”公孙照玉轻快道,弯起桃花眼露出笑容。

    段明雪看着他收拾工具,顿了下才道:“……有劳。”

    不料下一瞬,对方伸手重重地压上了自己心口,神态语调都分外无邪:“公子当真没有心疾?”

    “……”疼痛骤然加剧,段明雪强忍着才没有倒下,看着这纨绔大夫的表情,知道他是故意的了,半晌后出声:“你可会治?”

    公孙照玉手下动作变轻了,手指隔着衣衫随蛊虫移动,摇了摇头,遗憾道:“不会。”

    “至少如今,我还不会。”

    两人四目相对,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这世道,谁都有秘密。

    “不过,你的此种疼痛,或许与心中郁结有关。”公孙照玉收回手,用烈酒沾湿的细布擦了擦,“我这里有一种香,燃半个时辰,便能缓解些许痛苦。刚做出来的,需要人试试,你可愿意?”

    段明雪听他说完,没有立时回应。

    他有抑蛊丸,每月按时吃下就不会有什么大碍,这种疼痛忍忍也就罢了,不是非得缓解。

    “这香还有一种好处,”公孙照玉走到木架旁,取出一只香炉,对着他道,“可以让你忘掉一些你心中郁结的、想要忘掉的事情。只需熏香时作最后一次回想,香尽人醒,便再也记不得了。”

    公孙照玉抚着香炉,含笑凝视着他:“如何,可要一试?”

    几息后,段明雪望着那香炉中的碧绿线香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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