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她听得清楚,那士兵一开始念给连珏听的名字里,是有阿穆的。

    可是姑娘说会等阿穆接的时候,连珏却点了头,没一点异议。

    “是公子没有听到吗?”小绪不解。

    连杏望着城外营地,嗓音清冷:“是他以为我没有听到。”

    “啊?”小绪听不懂了,“可是阿穆死了,到时谁接你们走呢?”

    连杏看向黄衫小丫鬟,忽然笑了笑,“没有谁会接我们走。”

    “为什么?”

    “因为不需要。”

    小绪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假死药,不是假的。”

    “什么?”小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语无伦次道:“不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连杏望着这个从小就陪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没有再回答。

    小绪脑袋嗡嗡的,呆了半晌后才道:“那,大人,还有公子,他们是想、想……”

    想我死。

    连杏在心中道。

    小绪眼泪花都出来了,双手抓住连杏的胳膊,“他们怎么能这样!!!姑娘你才十七岁,他们怎么舍得——”

    话音突然止住。

    因为连杏伸出手来,轻轻拭去了她睫上的泪珠,“别管我了,小绪,就算假死药是真的,那也只有两颗,到时你要怎么办,你想过吗?”

    小绪眼眶红红地望着她,张着嘴说不出话。显然是把自己忘了。

    “城楼后向西,有一条山路,通向箬县,被油松掩着看不出来,你用衣袖推开就好了,不要扎到手。”

    “姑娘你这是……赶我走?”小绪眼睛瞪圆,双手揪着她的衣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连杏微低头,看着自己深红衣袖上的一点湿痕,没有说话。

    “我不走!不走不走不走不走!”一向乖顺守规矩的小丫鬟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和力气,猛地抱住了连杏,头埋在她肩上不住地呜咽着。

    连杏被撞得靠在了城墙上,背后石砖冷硬,可怀里小丫头身体软暖。让她忽然没有那么麻木,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

    定了定神,克制住眼中的酸热,连杏轻轻揽住小绪,轻轻拍抚她单薄的背部,“你想清楚。留下来陪我可能没有活路。”

    “我想得很清楚!是死是活我都只想跟姑娘在一处!”小绪松开了手,但满眼都是她。

    连杏忍不住笑了,伸手刮了刮小丫头的红鼻头,“我们怎么好像要殉情一样。”

    小绪含着眼泪,也露出一点笑。

    这话说完,连杏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小绪:“段明雪呢?”

    他的房间就在她隔壁,这后半夜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他没有理由还在睡梦中。

    两人快步过去,小绪敲了下门没反应,连杏一用力直接把门推开。

    里面空无一人。连榻上的棉被都整齐地叠着,仿佛根本没有人回来过。

    连杏神色沉下来。

    小绪见了,忙道:“我这就去找!”说完就往阶梯下跑。

    叛军暂时退去了。城门里外的士兵有了替换和交接。

    他们都认得小绪,见到她俱是一惊。

    ……

    “你说什么?!”

    段明雪的房间里。

    连杏听完小绪的话,从桌旁霍然站起。

    小绪被她吓到了,没能立时再出声。

    连杏面上露出几分慌乱,在房中来回踱步,喃喃道:“不可能。我不信。你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

    笃笃笃,有人用手背敲击门框。

    “姑娘。”来人是个魁梧壮汉,但脸上满是脏污血痕,还残了半边耳朵。

    连杏看过去,微一怔:“严武?”

    “严武,你来跟姑娘说。”小绪走到壮汉面前,秀气的眉目中带着气愤之色。

    “姑娘,姓段的小子把咱们都骗了!”严武重步上前,麻鞋踏起地面灰尘,说话嗓门大,残破的耳朵都抖了起来,“就在弓箭手射向将军的时候!那谈肃老贼就在旁边!当时姓段的来了,咱们还以为他来帮忙的!”

    “结果那谈肃老贼也看见了他!大笑着叫他‘明雪’!拍了一匹马跑过来,还远远扔来一只矛!!”严武声音粗哑,气怒冷笑,手指关节捏得嘎吱作响,“你猜怎么着?那马跑得飞快,分明是认识姓段的,一眨眼就从我们面前把他给接走了!谈肃老贼力气大,那矛也来得急,可那姓段的轻轻巧巧就接住了!他根本就会武!他以前的文弱根本全都是装的!他就是个奸细!”

    严武几乎是在咆哮,话说完后,整个房间甚至外廊都在回响着他的声音。

    作为将军的准女婿,谁不认识段明雪?虽然他总一副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跟他们有距离,但谁不是对他一百个放心?

    当时兄弟们全都傻眼了,没一个反应过来的。就只有他离得最近,下意识就去扯段明雪的马尾巴,却被对方弓箭手一箭射掉了半只耳朵。

    因为耳朵剧痛,他瞬间松了手,可到如今,他心中的闷痛重过耳朵百倍,以至于盯着连杏的双眼赤红得像染了血,壮实的胸膛不住起伏。

    连杏瞪大眼睛,“不可能,他不可能……”

    那个总是温润如玉的白衣青年,不久前还答应了父亲绝不离开她,怎么可能会在她倦极睡去后……在父亲被万箭穿心时,投敌?

    连杏也红着眼提高了声音,“我不信!”

    “我们那么多弟兄亲眼看见的!!”严武吼。

    “我去找他!”连杏气急到失去理智,说着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房里只有一把因为太重她没怎么用的短刀。

    连杏抚上刀柄的手都在颤抖。顿了顿,再不耽搁,她扯了一件黑红的斗篷裹住自己,拿上短刀就走。

    “姑娘等等!”小绪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张开手臂挡在她身前,“你不、不能去,危、危险!”

    天边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遮住了清晨初透的亮光,使得整个世界又如同黑夜。

    长长的箬河边更是雾霭沉沉,更加看不清战场上的人影。

    连杏裹紧黑红色的布兜帽,对小绪说:“放心,现在是休战时间,我这样沿着箬河过去不会被轻易发现。”

    护甲里面,青州将士穿着青衫,雍州叛军则穿着黑红衣衫。

    连杏身段纤韧,没有过分婀娜的女子曲线,穿了斗篷,已经看不出性别。

    小绪看看天,看看远处,又看看面前打扮得像个叛军士兵的连杏,还是有些犹疑。

    “段明雪答应了我的,要和我一起死。”连杏牵起一侧嘴角,目中闪过冷意,“如果他真投了敌,我就是死也要拉他一起。”

    小绪怔怔的站在原地,连杏已经走下城楼、走进了箬河边的雾霭中,看不见了。

    河边的风真冷,吹到连杏的脸上像刀割一样。

    她紧握刀柄的手也冻得失去了知觉,只能凭本能侧低头,放轻脚步,不断向前,走进了雍州军的营地。

    好在,多日来的苦战让叛军兵士也伤亡过半、疲累不堪,没有谁在知道青州将士只剩寥寥无几的情况下还保持高度警醒。

    简易支起的营帐也有明显的规格区分,略过小的粗陋的,往前,几个大的前面有人把守了。

    好几个门帘都敞开着,有个披头散发但浑身豪气的中年将领在里面饮酒大笑,赫然就是叛军首领、西都王谈肃。

    他的营帐被其他营帐围护在中间,连杏再恨也不能上前。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连杏定睛看去,正在前方靠河边的那个营帐门帘之内。

    穿一身黑衣的青年背对着门外、背对着她,手持一幅地图在看。

    连杏浑身一震,握着刀柄的指尖都在颤抖。

    朝夕相处三年,那身形、那气息,哪怕换了从没见他穿过的黑衣,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也立即认出了段明雪。

    帐门旁,抱着长矛的卫兵年纪很轻,身高不过六尺,脸还是个小孩子,正点着脑袋打瞌睡。

    连杏握紧短刀,提步上前。

    那小卫兵却不知怎的突然抬起头醒了,猛地把长矛指向她:“什么人?!”

    黑衣青年也转过身来,看向了她,四目相对,被少女眼中的怒意惊了一下,微微蹙起眉。

    一张俊美至极的脸,衬着从未穿过的黑衣,显得十分生人勿近。

    小卫兵冲过去隔断了两人的视线,矛尖抵在连杏胸前嚷道:“快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来找段公子?!”

    连杏瞥了小卫兵一眼,又重新盯着段明雪,“我是他未婚妻,你让开,我有话要和他单独说。”

    “未婚妻?!”小卫兵上下打量面前灰头土脸男女不辨的人,惊得张大了嘴巴,扭头去望段明雪。

    段明雪听见连杏的话,蹙着眉愣了一下,旋即把小卫兵招至面前,冷声道:“让她滚。”

    ……

    连杏抱着短刀,浑浑噩噩地走在箬河边。

    河面吹来的寒风冻得她鼻尖通红,嘴唇青白。她失魂落魄地往青陵城方向走着,脑中全是方才段明雪冰冷的话和眼神。

    她应该一刀砍死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浑身的气场让她周身发冷。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以至于她措手不及,被那小卫兵用长矛柄端抵着背推走了。

    游魂般走了好长一段路,偶尔撞到几个叛军士兵,被骂了几句,也不去理会,许是没有紧张慌乱,并没引起他们的怀疑。

    她脑中走马灯快速流转,三年间的一幕幕如在眼前。

    都快忘了,一开始,她对他很不好。

    所以,段明雪这是在报复她吗?

    不、不对。

    他本来就是奸细,那么她一开始的态度根本就没有错……是她后来瞎了!是她的眼瞎,害死了父亲!

    连杏忽然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短刀砸到地上。

    金属刀鞘砸到河边石块,发出的刺耳声响撕裂了阴沉的雾霭。

    附近恰好经过一队巡逻兵,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许多脑袋一齐唰地朝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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