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遗憾

    程希用手遮了下阳光,勇斌立即撑开伞走了过来,静静跟在她身侧。
    “勇斌。”程希带着他穿过人流,向着目的地坚定地走过去,“今日事别跟成意提,好吗?”
    勇斌脚步一滞,落后她一步,旋即很快又跟了上来。
    “成意是让你来护我周全的,可我今天并没受什么伤,又何必告诉他让他担心呢?”
    在进医院大门的前一刻,勇斌终于沉默着点了点头,混在人群中再度消失在人迹里。
    这是程希同意勇斌跟着她唯一的要求,别招摇,别妨碍到她的工作,让她像个普通人生活。
    晚上吃饭的时候,魏成意夹了筷菜放进程希碗里,一双眼盯着她瞧了又瞧,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小希,你今日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说吗?”魏成意放下了筷子。
    “没有啊。”
    “可我听说,林舒今日去找了你。”
    “.......”程希也放下筷子,翻了个白眼,甚是无奈,“勇斌告诉你了?”
    “不是,林舒自己说的。”
    “...她倒是实诚。”
    “所以小希,我在意的是,如今连这样的事你也要瞒着我了吗?”
    程希重新拿起筷子,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吃饭,咽了一口才云淡风轻道:“这事本就没什么了不起,不过一起喝了杯咖啡,杨秘也在,能发生什么呢?既然我自己能处理,何必要让你担心。”她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再说了,难道你就没有瞒过我吗?派勇斌佯装成快递小哥给我送快递,又将他安插在我身边,戒指,车祸...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并不在意。”
    程希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起身便走了。她实在不明白他脸上的那点愠色究竟是为何。他很少生气,今晚却为瞒下林舒一事便动了怒,她实在不能理解,只觉有些莫名其妙。
    魏成意并没有起身拦住她,独坐在餐桌旁,望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将桌上的碗筷一并收拾捧进厨房去了。
    因为心里堵了一口气,程希不想搭理他,也不太愿意看见他,便埋进屏风后头那间隐秘而小小的茶室透气。
    学着他曾示范给她的法子,烧水,温具,捻茶,温茶,醒茶,冲泡,等这一套做下来,喝上那口费工夫的茶时,心好像也渐渐被抚平了,由一口茶水洗净了烦杂的情绪。
    她等了许久,听见他路过茶室,脚步声渐远走向了它处。被抚平的心又晃动了起来,程希提起茶壶,将茶盏里蓄满了水,茶叶像一叶小舟,飘飘悠悠荡于水面上,程希盯着这叶小舟发呆,就好像盯着自己的心情一般。
    她真的无法理解他这一次的脾气,不过指甲盖丁点大的事,哪里就需要置气这么久呢?
    茶水添了一杯又一杯,程希真怕自己喝茶喝醉了,执起杯子饮尽最后一口,憋着口气重重将杯子举起,最终却又轻轻落到了桌面上。
    洗罢澡出来,程希特意穿了魏成意送给她的那件睡衣,一件仿佛采了星光织就的莹白色裙子。
    那天他下班回来将这件裙子递到她手上时,笑着说,睡觉穿一件舒服的睡衣,能多做许多好梦。
    衣服像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了她的掌心里,衣料柔软,细滑,由两根细细的肩带引出一段美好的夜梦,腰部不着痕迹做了收腰处理,不似寻常喇叭花一般的款式。
    程希一眼就喜欢上了,可她却从没穿过。因为她知道那件睡衣是飘洋过海,经由某个着名设计师的手回来的,是她远远够不着的东西,她不想彻底沉沦进这种虚华的幸福里。
    可今天,洗澡的时候,花洒洒下来的水像一场大雨,彻底洗去了她心中所有无可厚非的顾虑,就连心中淤堵的那一口闷气,也一并随着哗啦啦的水流向了暗处,再也找不到。
    只剩半个月进修就要结束了,又何必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呢?想做的事不做,只怕日后回想起来又要多添一桩遗憾。
    魏成意从没有锁书门的习惯,他说小希,你是另一半我,我对自己没有防备,没有秘密。你什么时候想进来,便进来。
    程希倚在门外,望着他的背影踌躇着,却不知这一回是不是要等他转过身来才能进去。
    魏成意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融进了那片汪洋大海似的夜色里,他手握紧了电话,贴在耳朵旁,用一种极力克制的怒气在说话,“查,继续查。我要知道那天他究竟做了什么,除此之外,还做了哪些。”
    “别打草惊蛇,别让她有所察觉。”
    对比下来,似乎这才是他真正动怒的模样。程希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生这么大的气,拂过春风的河面上刹时结上了层厚厚的冰,她赤足踏上去,从脚冷到了心里,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又像阵阵霜风,迎面吹来,叫她只能裹紧身子破风前行。
    “小希?”魏成意回过身,来不及细瞧她今夜的新着装,便发现了地上那双雪白的脚丫,原本就拧在一起的眉,此时拧地更深了,“刚洗完澡,怎么不穿鞋呢?”
    程希指了指门外那双拖鞋,说道:“在那儿呢...我瞧你打电话认真,怕惊到了你。”
    魏成意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到了椅子上,又走到门边捡起那双鞋,挨个替她穿上,“惊到便惊到了,不碍事。若你着了凉,可怎么好?”
    “可我看你生了好大的气...是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程希实在有些不习惯他这个样子,伸出手往他眉心抚去,试图想要将那座小小的山川移平。
    “没什么...总是会碰见些不顺心的事...”魏成意握住眉心上的那只手,送到嘴边,落下一个柔柔的吻,再抬头,眼里已没了寒意怒气,“小希...刚刚吃饭的时候对不起,是我有些没控制住脾气...”
    程希只当是公司里的事叫他烦心,她不懂那些,说不上什么话,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唯一能做的便是无声陪伴,一遍又一遍抚弄他垂落在自己双腿间的头发。
    可好半天过去了,却仍不见他打起精神,程希双手托起他的头,幽幽叹口气道:“你为公司的事生气,我不好说什么,可我也不知瞒你这样一件小事就让你如此介怀...成意,你要体谅我,若我如今不是30岁而是20岁,那么凡大小事定会更依赖你些,从前在那许多的艰难时光里,你别忘了,我都是自己一路走过来的,你想要我事事都依赖你,总要给我些时间才好啊...”
    魏成意眼睛盯着她,泪光闪闪。
    “成意,别生气了好吗?我真的不想同你在无尽的误解中,将时间白白浪费过去。我很珍惜我们能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良久,那些闪闪发光的泪珠在眼眶里幽幽打转,最终也只是胀红了双眼,一滴也未落下来。程希捧着他的双颊,含住了那些眼泪。她说,别哭,我瞧着心疼。
    “好。”
    魏成意站起来,将程希抱坐在了自己身上。他亲手划落了那两根他最喜欢的肩带,他并不是喜欢那两条丝绳,他喜欢的是穿过它们的肩胛,拥有一对蝴蝶翅膀的那人。
    程希闭上了眼睛,光像隐在云层后面,将她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中。从前她总觉得被他带到了海上,逐浪奔跑,而今夜,许是窗外那枚圆月格外柔美,光落进来,映照在他光亮的脊背,更加似水温柔。她再没感受到汹涌的浪潮,欢喜的躺进了一片棉花地里,那些扫过身体的絮花是那样轻柔,尤其途径手腕时,风轻轻一吹,落在上面的唯一的重量也飘走了。
    她喜欢他的温柔,她从一开始便喜欢上了他的温柔。因为喜欢,直到结束的那一刻,她的脸上还挂满了笑。
    林舒就像电视里看过的一幕轻喜剧,电视关了,便成了遥远的过去。她再未出现过,魏成意也再未提起过。程希知道,林舒与唐婉一样,成了她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插曲,这个插曲停留的时间虽微不足道,但却留下了浓墨色彩的一笔,让程希独自一人时,闭上眼睛便能回想起那天吃进嘴的味道,萦绕在耳边的话语。
    还有杨秘,那充满隐忍克制的眼神,清冷的眼神里,一眼望过去,皆是遗憾。这份遗憾在某种意义上成了程希的梦魇,夜里不知被惊醒过多少回了。
    先是梦见杨秘停留在林舒头发上那双痴恋的手,阳光满地都是,唯独照不到她的身上去,满脸的悲伤与墨色的阴影融在了一起,而后就在她为她声声哀叹时,她突然发现,那双痴恋的手变成了自己的,他背对着她,与唐婉拥在了一起,而融进黑暗里的,是她数不尽的泪水。
    她被魏成意一脸焦急唤醒时,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只告诉他,做了个噩梦,梦里是杨秘的秘密,是她那双想收回却不舍得手,是她埋在黑暗里的身影,只字不提她与他,也装作没听清,梦里唐婉柔笑的那一句,你与他不配,还是让我来吧。
    魏成意好笑的拥紧了她,说别人的遗憾也能让你这么难受吗?
    程希点了点头,没吭声,心里波涛汹涌,让她久久不能平静。为了安抚她,魏成意再一次讲起了故事,只是这次他未说明是谁的故事。
    那年初秋,她入了学,成了大一新生,而她,在美国已经挣扎了两年。在异国他乡,邂逅好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们从人群中一眼便发现了与自己有相同肤色的对方,成为好朋友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彼时,她戴着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耳钉,留着一头飒爽的短发,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南红,有些冷傲的面容上,一笑却是蜻蜓点夏湖,涟漪潋滟携风来,攒足了风头。
    在美国的校园里,她很受欢迎,比那些只会对着女孩吹口哨的男孩要吃香的多。而她一路迎着光,低着头,直到来到了她的面前,那个笑起来有颗酒窝的女孩面前,眼神才有了着落点。
    爱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她也不知道。
    许是在她被男同学围攻,她强闯进来带她重见阳光的时刻,许是她同家人视屏,却被无情挂掉改换成语音通话,她坐在一旁给她讲笑话的时刻,许是她挽着她,一路蹦蹦跳跳,牵扯她的身体也不由跟着晃动起来的时刻,许是那天,她跑出老远,站在太阳底下,阳光是那样的明媚灿烂,照耀着她那一头栗色头发熠熠生辉,她笑着朝她招手,朝她大喊,无顾一切,“来呀,快来呀,不就是个短发嘛,我陪你一起接机去!”
    不论她学会了几门语言,不论她捧回多优异的成绩单,不论她小提琴拉地有多好,可母亲从未承认过她,只因她喜欢短发,喜欢短裤,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而那一次,因为有她在,与母亲相处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也是头一次,她们母女见面没有因为她的着装而发生争执。
    她像枚小太阳,驱赶走了她生活中所有的黑暗。
    可若,没有那个叫做成意的男人就好了。
    她拉着她的手,托起脸颊,望着最远处的那朵白云,跟她讲诉了许多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每一件事,都装着她的思念,不加掩饰的思念。
    她说他们认识的那年,他母亲去世了,她出席他母亲的追思宴,而他耸拉着头,坐在他外爷身旁,小小一只身体,像只寒风中的猫儿般,不住颤栗着。她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悲伤成那个样子呢?
    后来他被带到了北京,同他外爷外婆一起生活,再见面是在次年暑假,她央求了父亲许久才得到了这样一个上门拜访的机会。那时的他,站在她面前,欠了欠身,礼仪周到,宛若一个小大人。除了眸子里还藏了星星点点的悲伤,面上平静如水,无喜无悲,像极了一面镜子,照不出人影的镜子。
    她对他越发好奇,每年都上京去找他,那时沈魏两家关系早不复从前亲好,而她作为魏家的世家好友亲眷,每年不知要跟父亲说多少好话才能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好在,他不在意那些恩怨,接纳了她。
    她侧过头,看着她笑了起来,虽然看起来有些失落,但脸上更多的是如旧的明媚,她说,没关系,虽然他说只是将我当成妹妹,但又没血缘关系,我不会放弃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而她的手却在暗地里握成了拳头。
    后来她先毕了业,她央求她回国不要留在美国,她说,你能帮我回去帮帮他吗?他现在孤立无援,不被集团接纳,需要一个得力助手。而你,是那么优秀...
    你呢,以后会回来吗?她沉默了许久后,只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会,当然会!我会去到你身边,跟你一起帮助他。她急切承诺着,怕她不相信,又说了一句,那儿是我的家,你在那儿,他也在那儿,我不回去还能去哪儿呢?
    好像这就够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来到了他身边,蓄起了长发,穿起了裙装,施起了粉黛,从另一个人的嘴中,她早已认识了他许多年,于是很快便适应了这一切。
    她在那些孤独的守候里,也发现了他的孤独,后来竟也不知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心中仅存的信念,像一盏明灯,照亮了那些孤寂的日子,前方的路,她坚定地留了下来,留在了他的身边,也守在了她的身边。
    这一守,便是一整个青春。
    她会守候多久呢?程希没问,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一直做那个孤独的守候者,生活在向前,终有一天,她会像蛇蜕皮一样,褪下过去,跟着生活向前走。
    许多年后,林舒终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那个时候,她站在人潮中,四处环顾,那双始终追随着她的眼睛却再也找不着了。
    她终于能向前走了,而她,却再也走不出过去了。
    这夜,魏成意也睡地极不安稳,被梦魇惊醒不久后,发现程希也在他旁边低声呜咽着。讲完故事后,他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噩梦也讲给了她听,他说他梦见她回到了宜阳,回到了二医,在那里,她发生了意外,他想过去,可眼前那条通往她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他紧紧拥着程希,想要揉进骨子里,藏进身体里,他问她,回去后想不想换一家医院工作,他来安排。程希在他的怀里,笑着摇了摇头,这次换她安慰他了。
    “不过是一场梦,别放在心上。回去后,我打算考研,这次来广学习,让我认识到了许多的不足,唯有学习能缩短这些差距。我虽没有太大的抱负,却也不想辜负带我的老师,她对我期许颇高,我想在她退休前,拿到证。”
    后来,他再也没说话了,只将脸紧紧贴着她的头,重重呼吸着,好似负重攀岩之人,每一声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程希又何尝不是呢?那个故事并未舒缓她在梦境中的悲伤,反而让她更不安了起来。
    她总觉得接下来该发生些什么才对,一颗心终日提吊着,既盼望那件事能赶紧到来,给她个快活,可又怕来了,离别就真的跟着一起来了。
    毕竟就连林舒也知道,爱一个人便要尽力为他做些什么,可她,放眼望去,除了满腔的爱意,双手空无一物。
    她不信,有人会坐以待毙,任这局面发展下去。
    一天魏成意下班回来,惊讶地发现家里竟然多了一个方正的玻璃缸,程希双手掐腰很是神气得向他宣布,她要在走之前,送他一个小小“水族馆”。
    “你若喜欢鱼缸,我叫人打造一个你喜欢的风格,摆上就是,你每日上班够辛苦了,现在下了班还要赶报告,就别自己折腾了,好吗?”魏成意摸了摸程希的头,哄道。
    “不行!教程我都已经学完了,我只想做个水草缸,没那么麻烦。你就当我给自己找了个小爱好吧。”程希笑得特别开心,那模样就好像面前的不是一只空缸,而是已经竣工地成品鱼缸。
    说来也是巧合,那天她看电视,画面的背景里,一处不显眼的柜子上,立着个小小的鱼缸,鱼缸里水草五彩斑斓,各色鱼儿快活地游来游去,就像一处活过来的景致,带着死气沉沉的画面也活了过来。
    就那一瞬间,她便决定了,要在魏成意的家中也摆上这么一个生动活趣的鱼缸。杏杏太小了,他的家太大了,没人的时候静寂地像海底,她要放些鱼儿进来,在黑色的海水涌过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仍是斑斓一片。
    又过了一天,家中便多了些石子,终于也有了魏成意不太了解的领域,他指着那些颜色不一的石子,问程希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程希笑地得意极了,一双脚抖筛子似地得瑟了许久,才解释道,“这些都是火山石,红色的呢叫做红火山石,黑的呢就叫黑火山石,其他呢,就是溪流石了。”
    “火山石能透气,活化地床,溪流石则是为了美观。今天铺石子,明天搭景,后天养水,再过段时间就能下鱼儿啦!”
    “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要自己来!”
    程希兴致勃勃,在第三天的傍晚,她埋在玻璃缸里,施肥堆泥种水草。第四天,她又往里面摆放了根造型奇异的沉木,枝丫弯出一座天然拱桥,横在玻璃缸里,在四天,她随意插立了几块嶙峋的石头。这下,玻璃钢里那个小小的世界已初具雏形,奇峰罗列,枝叶扶疏,别具一格。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