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嫉妒

    吃完饭我们不急着散去,要了一壶茶慢慢喝着。我观察到大平一直在偷眼瞧梦露,似乎要从梦露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而梦露也偶尔若有意若无意地瞟大平一眼。阿巫则在手机上忙碌着什么,感觉到我的目光,她抬头冲我笑笑。
    我便说出自己正在想的东西:“当一个人哀哀哭泣,哭诉抱怨,以不幸和病弱的受害者模样在人前闪着泪光,以之为食,滋养她羸弱的自我和可怜的虚荣心……肉体发生这样的现象,到底意味着她的内心发生了什么?”
    “嫉妒,”阿巫说,“那个女人今天所做的种种,都是出于对你的嫉妒。”
    我反应过来,确实,安娜这些时日来所表演的一切都是因为嫉妒。嫉妒使她一味盯着我,总是关注我所拥有的,我的一言一行。她被嫉妒吞噬,变得尖酸刻薄、满怀怨恨、一心想要破坏。
    是的,嫉妒。用专业而学术的说法,当一个人嫉妒时,她的大脑J2区正在以某一特定速率发放。
    苏格拉底在他的不断诘问中,让他的对手说出了嫉妒是一种因为好的事物而引起的痛苦感。
    由于强烈的挫折感——一个人被隔绝在她热切渴望的东西之外,形成她感觉到生命正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痛苦、羡慕和嫉妒。尼采称之为“生命的嫉恨”。别人坐在餐桌上,而她却在挨饿,别人的幸福激怒了她。她必须践踏别人的快乐,因为如果别人像她一样失败和堕落,她的痛苦就会得到缓解,因为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唯一受折磨的人。
    男人的嫉妒指向背叛了自己的女人,而女人的嫉妒则指向夺去男人的别的女人。对于男人,嫉妒是维护自尊和自我确认的争斗,对于女人,嫉妒则是以其他女人为对手围绕男人展开的竞争……
    我突然产生一点忧虑,慢吞吞说,“排他性是不是也算是某种嫉妒?”
    梦露立刻茶杯一放,哂道,“怎么可能不排他?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阿巫微笑,“嘉叶,我用西蒙娜·波伏瓦《女宾》里的一句台词回答你:’您的排他性不是褊狭的嫉妒心理,这同您的不妥协和强烈的感情是协调的。’”
    我立刻笑起来,这句话太妙了。
    大平也冲阿巫竖起了大拇指,“厉害,过目不忘。”
    “谬赞了,我可没有黄药师他媳妇的本事,”阿巫摇头,“用心记下的而已。”她转向我,“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点嫉妒,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嫉妒是试图用一些手段来操纵、改变别人的行为和选择,比如那个安娜所做的。她指望通过哭诉、打小报告、装可怜来操纵你家世德,引起他对你的不满,造成你们的不和。”
    “妈的,真bitch!”梦露骂道。
    大平挠挠头,“你们女人之间经常弥漫着这样看不见硝烟的暗战吗?”
    梦露翻白眼,“你以为。不过你们男人之间也差不多吧,为了争风吃醋,不是也会打架什么的?文雅点的,比拼一下财富地位。”
    “说的也是。看来只是攻击方式的不同。”大平点头赞同。
    阿巫终于发现点异样,看看大平说,“好像你今天特别同意梦露。怎么,怼王不见了?”
    大平很窘,支吾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怼王……这,从何说起?说的好像——”
    “梦露坚持的你必反对。”阿巫笑嘻嘻替他说。
    我只觑着梦露,瞧她反应,暂时不打算对大平雪上加霜。
    梦露在一旁开口,却是自嘲:“难得我也能偶尔三观端正一点,也不是永远都俗气。”
    大平看看她,赶忙说,“哪能呢。有时候是我偏激了……”
    “哟呵,”阿巫惊叹,继而望向我,“我是错过什么了吗?”
    我的目光和大平相撞,看他一脸焦虑无奈,我避开梦露,偏头对阿巫使了个眼色,嘴上说,“我哪知道呀。”
    当事人都在,他们自己不说,没理由我来说。尤其梦露若是知道大平一早告诉了我……
    阿巫收到眼色立刻明白,见大平和梦露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岔开了话题。我也转回原先在谈的事情上,说道,“我觉得哭哭啼啼装可怜那种还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她可能真的认为自己是无能为力的受害者,没别的办法,也只剩叫唤两声。但是,在背后打小报告、放冷箭这种,就很恶心龌龊了,有本事面对面啊,怂包,懦夫。”
    “面对面?你小心遇上泼妇,抓花你的脸。你这小身板,估计打不过绿茶婊。”梦露说。
    我哼一声,“把我的胆借给她她也不敢。她如果有这样胆色,就不耐烦搞背后那套了,也不会吓得半天不敢回我消息,回过来也没一句正面回应。”
    “我很好奇,嘉叶你如果打架,也是用指甲吗?”大平说。
    我恶狠狠瞪大平一眼,朝他扬了扬拳头,“揪头发抓脸这种不适合我,我要动手必然是用拳头。要不你先感受下力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大平身体向后躲去。
    阿巫说,“海尔布伦写了一本叫《女性的自传》的书,里面写道:愤怒是女性最禁忌的情绪。也就是说,女性通常被允许拥有的情绪是羡慕、嫉妒、恨,因为这是弱者对绝对无法对抗的强者所抱有的感情。所以嘉叶,你是强者,因为你敢表现并且发泄愤怒。同时,在那个叫安娜的女人心目中,也认为你是强者,她不敢表现出愤怒,所以只能嫉妒。”
    大平说,“人是有一种天然的攻击性的。比如有人插队,你第一反应是不爽,这时如果立刻抗议、反对并制止,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就是你首先对自己有一个价值肯定,认为自己是不该被人这样对待的。可是如果你让他插了队,然后又在那边不爽和忍着,这种事堆积起来,一个人身上就会充满恨意。所以,愤怒和有攻击性都是好的,而且健康。”
    “是的,我看到过一个说法,大约是在《不稳定的自尊》还是哪本书里,说攻击性行为不仅可以理解为生气,还可以看作一种向前发展的能量。没有向外攻击性的女性,通常会用生病来内化她们的反抗和不满。”阿巫说。
    “啊,难怪……”我没有说下去。
    梦露却替我说完,“难怪绿茶婊一身病,原来都是自己作的。”她感叹,“还是我们这样好啊,不委屈虐待自己。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厉,甚至变本加厉!”
    我们都笑起来。
    “所以,愤怒是当自己受到侵犯时产生的一种正当情绪。”阿巫总结。
    “我原本还想劝嘉叶没事也装装可怜什么的,既然齐世德吃这套,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代价太大,万一装久了真变可怜可划不着。”梦露说。
    “现在我倒是真觉得那个女人可怜了。”大平突然说。
    “确实可怜。”我说。
    我一面觉得安娜荒谬可笑如跳梁小丑,一面也感到她可怜。
    “千万不要同情你的敌人。”梦露警告。
    “同情?不,与自己同类的人共情才叫同情,我对她只有怜悯。”我摇头。
    “那就好,我怕你突然爱心泛滥。对绿茶婊千万不能心软,最好一棍子打死。”梦露说。
    “不必……那么狠吧……”大平迟疑一下才说。
    “姑息养奸你懂不懂?”梦露回嘴。
    大平立刻噤声。
    阿巫说,“所以嘉叶你尽可以可怜那女人,但还是要我行我素,不必收敛。”
    我却有些迟疑。
    梦露立刻问,“怎么?”
    按照牛顿第三定律,所有的作用力都对应一个等大、反向的反作用力。如果世德如同那年平安夜般对我,听信安娜的谗言,那么我会同样的反作用于他。但他今日的公正只会令我想要投桃报李,以开放大度来对待安娜。难道不是要幸福的人去包容可怜人,反而要可怜人逆向操作?可怜人若有那样的心量与见地,恐怕也就不会沦为如今的可怜境地了。
    末了我说,“那个女人不会甘心就此消失的,既然她已经纠缠了十年。我也明白对她表明了立场态度,她如果有所收敛和改变,我也不必除恶务尽。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你是除不了吧。”梦露说。
    这话真扎心,我一窒,还真是。如果我非要让安娜滚出我们的世界,那么只有逼迫世德一途。那个女人没有自尊心,不会因为我说她任何而主动退出,她只会继续赖着,嘴上坚称和世德只是朋友,一边继续打她的小九九。只有世德坚决地让她滚——必须非常非常坚决——世德给我看过他的手机,东窗事发后他拉黑我的同时,也删除了安娜,但是安娜又巴巴找来,不住哀求他加回她,有话好好沟通,软磨硬泡,直到他气消通过了她不断发来的好友验证……所以如果世德不够坚决,那么现在拉黑也是枉然。我又何必逼迫他。
    “是,除不了,我没这能耐。”我老老实实承认。
    “不就是想让齐世德觉得你深明大义、宽容大度呗。”梦露一脸不以为然。
    我想了想,说,“不是让他觉得,是我真的深明大义、宽容大度。我不是在做戏,只是,认清现实后的接受现状。”
    梦露还想说什么,阿巫插话道,“梦露,换了你,你会怎么做呢?我想了想,好像我面对这种状况比较失能,大约除了转身离开,别无他法。还是做逃兵算了。”
    这的确是阿巫会有的做法。跟本不存在什么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只是男人首鼠两端罢了。男人自己拎不清,阿巫才不愿为他清理杂草,索性自己闪人。
    梦露竟是被问住,想了好半天才说,“我怎么细思恐极,感觉我竟像是绿茶婊那一挂的?我是肯定不会像嘉叶这样直筒筒明面逼问过去,估计会背后使些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如果能确定这个男人不能没有我,我就强硬些,要是不确定,那也只能见好就收。哎……”她一叠声叹气。
    我大笑起来,阿巫也开始笑,然后是大平,最后梦露加入进来。
    “梦露呀梦露,你真可爱。尤其实话实说的时候。”我边笑边说。
    梦露赧然,“给别人指手画脚很容易,没想过轮到自己会怎样,唉,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我眼角一扫,发现大平眼睛亮晶晶的。相识相知多年,我知道他是不喜欢刚才梦露说的那番做派的,但此刻他明显流露出的却是激赏。果然,真实最能打动人啊。
    “大平,怎样,现在你是否对女性了解更多?”我斜睨他。
    他回过神来,抱拳拱手,“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梦露仿佛才发现大平的存在,有些许懊恼,然后说道,“你们男人以为我们女人喜欢装吗?装无知装纯情装可怜。既然你们喜欢这些,我们也只能装一装。”
    “所以说大部分男性都进化不完全,审美单一,不具备多元审美的能力和素养。此外太脆弱,只有无知纯情可怜柔弱的女性才能保护他们可怜的自尊心。”我说。
    “诶——”大平叫起来,“别一杆打翻全船啊。”
    “但有一点一定是真的,那就是,只有女人才知道哪个女人是bitch。”阿巫笑。“你们男人知道和看见的,只是和男人在一起时的女人。但是没有男人在场、只有女人时,一个女人究竟怎样举止,你们男人是不知道的。通常几个女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有一个男人出现,她们的举止就立刻不同,所以,你们男人终究是难以真正了解一个女人的真实面貌的,看到的只是她想让你看到的。可是,女人却是知道的。”
    “所以大平,你下次找女朋友一定要先带来让我们帮你验过。”梦露笑嘻嘻说。
    “呃……嗯。”大平点点头。接着他转向我问道,“齐世德算进化完全的吗?”
    我想一想,“正在进化中吧。至少他现在会公正看待事物,不会一味同情弱者——或者说没那么容易受蒙蔽了吧。”
    “但是你不装。”大平说。
    “嗯,基本不。”我想起阿巫那句告诫——小心挑选你的敌人,因为敌人用什么方式跟你战斗,你就会成为那样的人。又说道,“以后不装了。我不想为了进化不完全之物而退化我自己。”
    “好,加油。”
    这顿饭我们从中午两点开始,又喝茶聊天直到现在,已近五点,再继续下去基本可以吃晚饭了。各自散去,因为距离我工作室很近,步行可到,我便不搭他们任何一个的车,径直走回了工作室。这时才发现自我上午离开家后,和世德便彼此没有互通消息。我想一想,按捺住了询问。
    晚上回到家,发现世德已离去,我有些微意外,原以为他毫无音讯,是仍然在家中等我。发消息给他,他状态如常。问起安娜后来又说什么,他回答没再继续聊下去。我想一想,他似乎没理由撒谎,于是互道晚安睡下。
    如是过了三两日,有天路上读拉玛那·马哈希的《回到你心中》,看到一段话时不由有所触动。那段话说:
    “心智不应任其游荡放逸到俗世的对象以及有关他人的事物之上。无论他人有多可恶,亦不应怀恨。贪欲与嗔恨,皆须戒除。所有你施予别人的,你也施予了自己。如果了解这个道理,谁不会施予他人?当一个人的自身生起,一切生起;当一个人的自身平静,一切平静。”
    想了想,我摘录下来发给安娜,并附言:“世德说你我之间有误解,我愿意主动化解。”
    但是消息没有发出去,显示我还不是好友。
    我笑了笑,就手把安娜的微信删除,有一种“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要么她回过味来觉得羞惭,无法再面对我,要么她知道管不住自己,无法不偷窥我的生活,于是决定不闻不看,继续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了?
    夜里3点的时候世德发来消息说今天有点冷,清晨6点又发来一个杨定一的视频。
    不知是否我多心,突地想起近日他颇为冷淡——确切说是那天之后,现在那女人和我再无关联了,他突又热情……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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