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时间的水域

    从前对于坐落在京都近郊的五条家而言,每年的大晦日前后总会是冬天里最冷最难熬的日子,但自从他们的小家主将管理本家的实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掌心后,五条本家便因诸多活动的简略举行而陷入了一种松弛的状态,上至家主本人、下至每一位侍女与家仆,无论是本系还是旁支,大家的生活都从此归于一片平静的安宁,仿若未曾有人造访的死寂的湖面。

    但今日禅院家主的到来,无疑在五条本家之内掀起了波澜。

    五条家上下任谁都知道今日是家主小姐的生辰,虽然她在掌权后从未因此而大操大办过,但每年都会固定邀请自己的未婚夫禅院家主来本家一聚。今年这一聚则是多了些特殊的意味,毕竟小家主已经年满十八岁,到了可以签下婚姻届的年纪,关于这二人是否会如多年前所约定的那样结成良缘,五条与禅院两家都十分焦心。

    禅院元便是顶着这样一道道好奇的目光,从自家启程前往五条家,又迈入了他未婚妻的院落。

    时年十八岁的五条家主正安坐在廊下已经搭好的被炉旁剥橘子,你看上去颇为悠闲自得,如瀑般的雪色长发垂在脑后,顺着披在肩上的外衫流泻而下,总令禅院元疑心,在他们未见的这几个月之中,你的身量更加拔高了些;好在学会了反转术式的你于掌权的这几年之中有意地调理着身体,手脚不再像樱树枝一般纤细易折,圆润起来的面庞在朝向他时,他因你明眸善睐的模样而晃了晃神。

    “终于来了,”你将剥好的橘子瓣放在托盘之上,向刚刚落座的他推了过去。“真让人好等。”

    “过来的时候明明是一路绿灯,我也并没有迟到,怎么这样说?”

    “还不是因为你非要递了信来勾人兴趣,否则我怎么会这么早就支上被炉在这里巴巴地等着?”

    你这话刚落下,余光便瞥见院内的家仆和侍女们在后面偷笑,他们像是为了创造你们独处的空间似的,各自离开忙别的事情去了。你知道他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一大清早你便觉出这院中的空气不大对,但你没有功夫与心思去和他们解释,只是继续剥起手上的那只橘子,直到禅院元身旁的家仆将一只古朴的木盒放在了你面前。

    “这是什么?”

    “前段时间我在藏书阁中翻找古籍时发现了这个盒子,我想我有必要带过来让你看看。”

    哪怕禅院元本人现在都已经带着他的“礼物”坐到了你面前,他却还是要和你卖这个关子。

    你不满于他的顾左右而言他,隔着盒身从中辨认出了自己微弱的咒力,却在打开盒盖后,因过分惊讶而失手碰倒了一旁果盘之上码好的橘子,任由其咕噜噜地滚到草地上,没入雪地之间。

    “这东西……为什么会是在禅院家找到的?”

    你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么陌生,难得没有白绢遮挡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盒中的竹蜻蜓将其取出,目光紧接着就落在了被竹蜻蜓压在下面的那封信上——信封之上没有任何落款,但你知道这一定是留给你的,证据就是萦绕在其间的咒力令你无比熟悉,想必五条悟是为了不让脆弱的纸张受到岁月无情的侵害,所以才刻意为之。但因他的离世,这咒力已然消散了大半,变得稀薄无比,若是再晚几年发现,恐怕你就会与这份跨越百年之久的心意生生错过了。

    禅院元全程都观察着你的表情,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往日里作风凌厉到滴水不漏的五条家主才会展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少女模样。他沉吟道:“可能与你改变了过去有关吧。这应该是故人为你留下的东西?”

    “……嗯。”

    在他面前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慌意乱,当着他的面就撕开了被咒力保护着的信封,拆开里面封存着的信纸细细阅读。

    禅院元无心偷看信件的内容,但他的视线也曾短暂地凝聚在力透纸背的字迹之上,他见你不消多时便将信纸重新折起,平心静气地向他道谢:“谢谢你将它带过来。”

    “没什么,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一抬手,立刻就召出□□来,将你方才不小心碰落的橘子衔回到你的手边。同时他试探着问了一句:“这两年里,你没有过回去的打算吗?”

    “这两年我光是操持五条家就已经要费尽所有的心血,哪里还会去做这种虚无缥缈的妄想?”

    你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却无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摆出一副平日应酬时面对宾客的姿态。

    如此的回复倒也在禅院元的意料之中,出于自己隐秘的好奇心,他继续问道:“穿越时空对现在的你而言,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如果引起了无法消解的蝴蝶效应,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现在的我,都会就此遭殃的。况且……”

    你的话语被汹涌的回忆硬生生地截停在半途,精致的面容之上飞快地被一层愠色笼罩,好半天才吐出下文来:“尽管我能够通过领域展开回到过去,也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事实,甚至还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浮云晷的开启需要遵守格外繁琐的规矩与特殊的禁忌,其中一条便是它不能够被连续启用,否则使用者很容易被卷入时空乱流就此迷失。你还能够降落在有媒介主人存在的坐标点上纯属是撞大运,咒力与记忆的封印、以及身上的伤痕,只不过是小惩大诫,可惜的是你直到被杀死过一次后才能懂得。

    禅院元本就是个聪明人,他哪怕用鼻子想,都知道他方才的话引得你不高兴了。不过他还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你考虑。无论是之于普通人而言,还是之于你这样的少年掌权者而言,十八岁的生日无疑都是个无比重要的日子,于是他主动为自己搭了个台阶下:“如果你感到有压力,我可以差遣人来帮你。”

    “好,我需要的时候会向你寻求帮助的。”

    他微微一笑,无疑是满意于你的答案。

    哪怕你的确已经成为了一位意志坚定且杀伐果断的掌权者,却还是会如常与他这位战略盟友小聚,大方地对他施以援手,或是坦然地接受他的帮助。这几年来你们见面的次数虽也不多,但你的艰难都尽数落入他眼中,他想他还是要将你多年前许下的这份承诺郑重地交还于你。

    “知道你操持家务已经很累了,对于禅院家旗下的产业的投资我们也已经于前几日收到,明面上的生日贺礼过一阵会让家中的人送过来的,至于私下嘛……”

    你对禅院元钓你胃口的行径而感到不满,在终于肯抬眸看向他时,他满意地将收在怀中的一纸签了字的婚姻届放在矮桌之上,又郑重地推到你面前。

    “这便是私下里我赠予你的生日贺礼了。不要嫌弃。”

    在看清禅院元究竟是将何物交予了你时,你足足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缓地发问:“为什么?”

    为什么肯将多年前你已经签字的那纸婚姻届交还与你?你认知中的禅院元竟是如此大方的一个人吗?

    禅院元耸耸肩,仿佛不理解你为何会给出如此强烈的反应。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一旁的家仆立刻凑上前来,站定在他一步远的身后。

    “你我现在都各自操持着自家的产业,稳稳地坐在了这家主之位上,当然已经达到了双赢的局面,这纸婚约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吧。”

    所以他才将它作为私下送给你的生日贺礼。

    他要将完满的自由在你成年的这一天交还给你。

    你想你的语言系统已经崩坏了,这还是你在正式继任家主后,第一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禅院元难得含着笑意的目光彻底从你身上离开、且他本人都已经迈出了庭院的门槛后,你才若有所思地放松下来,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于盒中的竹蜻蜓上。

    在这七百多个日夜中,你总反复地于每一个无眠的深夜告诫自己,百年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如过往云烟般消逝,你也在惩处了五条家从前的长老们后,将从前的居所废弃,以免触景伤情。

    你都已经如此不想为自己平添多余的痛苦了,禅院元却还是送来了这一只竹蜻蜓,与五条悟留下的亲笔信。在看到它们的瞬间,你甚至都能够回忆起在那个你们一同出游的晴天,五条悟温柔的目光与他难得正经下来的腔调。

    安心去做想做的事吧。

    这是他从前对你的祈愿,现在的你真的实现了吗?

    你无法忍住不去就这个问题而反复叩问自己,但反复揪着这个点不放的话,你怕不是迟早就会因过度的内耗而发疯。在短暂地出神过后,你选择穿好外衫与木屐,唤来两个年青力壮的家仆,让他们跟着你一同到你曾经居住过的别院去。

    “这里或许有前代为我留下的东西,所以——尽管将这里翻个底朝天吧,如果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物件,我会好好地嘉奖你们的。”

    训练有素的家仆们自是听了你的吩咐埋头翻找起来,独留你一人坐在主厅之内心急如焚。

    你的直觉很准,一向不会有错,你知道五条悟肯定不会只为你留下那两样东西。他一定还提供了更多的线索,哪怕你一时没有去寻找,留在禅院家的竹蜻蜓与亲笔信也会让你拥有这样的意识。

    你正在遵循着前代的心意而行动,这点是绝不会错的。

    好在你的等待最终有了结果,家仆很快便为你找到了一个密封得极好的盒子,需要特定的咒力才能够打开。你手腕一沉,稍作用力便将盒盖掀开,映入你眼帘的赫然是一缕雪色的长发,尽管经历了百年的风霜,依然散发着微弱的咒力光芒。

    这难道是悟在百年前就为你准备好了的生日礼物吗?

    一股悲戚之意转化为了剧烈的疼痛,自胸骨内侧猛烈地炸开,又攀爬上了你难得弯曲下来的脊梁,害得你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将一旁静候的家仆们吓了一跳。他们之中无人听过家主大人这般的笑声,而他们第一时间从中感受到的竟不是喜悦的情绪,二人的表情都逐渐怪异起来。

    他人的存在与看法于你而言早已不再重要,你自顾自地笑着,眼泪却就此滑落,染湿了和服的衣摆,氲开一股更为深刻的绯色。

    这是他为你留下的退路。他比你要更早地意识到这样的可能性,甚至比你觉醒领域展开之前还要更早,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媒介,以便未来的你能够寻到再度回归过去的方法。

    可是,时间并不能让所有的伤口愈合,时间就是伤口。*时间本身就是伤口。

    你将那缕发丝抓在掌间,倒还是没有忘了帮了你大忙的家仆们,让他们下去领赏后,便独自一人瘫坐在了主位之上。紧闭的眸前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画面,你努力地将它们拼凑起来,想象着你现在并非身处于二百七十年后,而是坐在森山医院的病床上,温柔而小心地抚摸着面前前代生得格外俊美的面颊与微长的额发。

    他是不会跨过时间的水域奔你而来的,但你明明就能穿过那片阴影去寻他。

    冲动原不是你的本色,这些年来你早已经学会了冷静地运筹帷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而静候一个绝佳的时机,可你认为无论多么理智的人处在你现在的这般处境中,都会做出与你同样的选择。

    你现在所处的旧庭院因着尚未取消的结界的关系,实在令你难以安心地待下去。你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现在的居处,喊来侍女为你沐浴更衣,在换上熟悉的蔷薇色和服再度站于全身镜前时,你想在镜中微笑着的你与昔日那个面容明媚的自己没有任何分别。

    就这样回去吧——你又不是抱着要改变过去的想法从而穿越时空的,只是想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罢了。这费不了你太长时间的。

    这样想着的同时,你比出了一个手诀,于和室内布下了一个极其简易、却令你的咒力足以自动追踪到的帷帐。但你并没有使用五条悟为你留下的长发作为媒介。你从梳妆台的匣子中摸出一块细小的金属碎片来,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是中村哲也留给你的那块怀表的碎片,是曾经保护过你的证明。

    还没有整理好心情直接去见悟,所以先去会会中村先生吧。前两次穿越时空,他都是你重要的坐标点,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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