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藏蓝色苍穹中如墨似的乌云一片一片掠过,这是大雨滂沱的征兆。

    一抹鲜亮的白色迎风而来,周羡宁伸出手。白鸽极为信任地停在他的手上,发成唧唧咕咕的声音。

    自从周父告诉他周家的情报网之后,各地的探子和定期传来的白鸽都交由他来掌管。

    如果他没算错,这只白鸽应该是送来关于蔺家人的信息了。

    自从“阿宛是陈苡之”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后,挥之不去。

    在这隐隐约约的不合逻辑的背后,他又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合理。同样的会筹谋,同样的坚定清亮的眼神,无数次,他都被她所吸引。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所吸引。陈苡之亦或是蔺阿宛?

    而在听闻东宫旧人禀报阿宛在探寻越太子姬舆的事情,他顿生了一丝被她探寻的危机感之时,也同样在疑惑为何她对姬舆感兴趣。

    从前的他,可是从未见过昭意公主的。若阿宛真的是昭意公主,她没来由会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在暗中印证着他的揣测。

    而之症结所在便是“昭意公主究竟是真是假”。

    于是他动用手头的探子去探查凤鸣山的蔺家人,以期从其中寻找一些之前没有注意的蛛丝马迹,可是探子回信却道不久前,蔺家已离开凤鸣山,说是要经江南往老家北地邯郸而去。

    接着,他又联系了北地邯郸的探子,进一步寻找蔺家人的踪迹。

    他迫不及待想揭晓答案,搓开小信条,上面写着:“邯郸老屋坍塌,无人来过”

    这意味着,蔺家人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迹。

    周羡宁望去内城的重重琉璃檐顶,眉头紧蹙。

    *

    阿宛站在嘉和殿的门口,外面浓云积压在天空,沉沉的快要逼近了远处的宫宇。

    关明月一死,游阳关氏的余波已算了尽。宫内无人敢提这事,日子一天天过去,好似不过信手翻篇的故事,也过去了。

    关明月说姬舆已死,让她不要执着。越朝东宫旧人说姬舆的尸体早已放入越朝皇陵之中。

    越朝皇陵保存完好,她是知道的。

    当初虞恒打着勤王的名义杀流寇,使各地起义军归降自己,在表面的极度尊崇越朝。当初两路叛军攻城,越朝皇室殉国。虞恒后发制敌,却是占得先机,在西京称帝之后,以皇帝的礼节为越明帝发丧,对其皇后皇妃、皇子皇女,也均按礼制安葬。

    所以,太子姬舆的尸体也被安葬在越朝皇陵之中。

    可是,或许只有她才知道,那越朝皇陵中长眠地下的尸体根本不是越太子姬舆!

    “殿下,该午憩了。”秋月在身后提醒道。

    阿宛转身朝寝殿内间走去。

    宫殿内显得幽暗,秋月在大殿的外间点燃了几只蜡烛以防目视不清。

    一簇烛火在帐帘之外跃动。

    拔步床的帐帘放下,幽微昏黄的光线被隔绝,床帐内霎时暗了下来。可阿宛怎么也不困,盯着蚊帐顶发着呆。

    她想起,自己跟随那群盗墓贼从盗洞之中钻去地下时的光线,也是如此幽暗。

    那是四年前,各地打着太子姬舆旗号的反虞行伍中,她辗转各地,发现那些行伍不过都是一群打着假旗号的乌合之众。于是,她萌生去越皇陵一探究竟的念头。

    几经波折,她结识到了一个以盗墓为生的李老头,以重金相诱,最终同意带她前去越皇陵。

    那天下了盗洞之后,最前方的李老头手持着一盏幽微的烛火行走在砖石堆砌的墓道之中,那灯火幽微,影影绰绰,看得四周并不分明。

    沿着狭长的墓道,不知道走了多久,李老头抬了抬手,身后的人停下。待墓门开启之后,墓室内只有些许的金银珠宝,众人脸上均是失望,纷纷朝左右墓室的人继续深入探进。

    而她只想知道太子姬舆到底死了没?

    当推开墓室正中的棺材,腐臭之气扑面而来,她颤抖着手揭开了包裹着尸身的最外层绸布。

    只是那一眼,她马上便断定,躺在棺材里面的尸体绝不会是太子姬舆。

    因为,眼前的这具尸体明显姬舆矮了许多。

    她为了印证所想,用手丈量着尸体的身高。她测了三次,每次的结果都是如此。

    因此,她断定眼前这尸体并不是姬舆的。既然越皇陵的尸体不是太子姬舆,那真正的姬舆在哪儿呢?

    也是在探查越皇陵之后,她才想要去西京皇宫之中进一步探寻姬舆的消息。

    此刻,在阿圆的帮助下,她顺利假冒昭意公主的身份进入到了皇宫之中。可是往事仍旧是一团迷雾呈现在她面前。

    这些年来,她为了探查姬舆的消息,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到头来,只是不断地在印证,太子姬舆真的已经死了。

    她不由得泄气。忽而她转念一琢磨,似乎有些不对。

    如果姬舆真的死了,那么他真正的尸首去哪儿了?

    那越朝旧宫人说亲眼看到姬舆的尸首收敛,可是越皇陵中的尸首却不是姬舆的。

    是那宫人在撒谎吗?要么他根本就没有亲眼见过的太子姬舆的尸体,要么他根本就没有不是越东宫的旧人。

    敲打着窗棂的雨点渐渐小了,待在嘉和殿内愈发觉得有些憋闷,索性起身,见雨后空气清新,阿宛前去了东宫的花园转悠。

    将将绕过黄叶稀疏的藤蔓,凉亭的石径上立着东宫侍从,遮阳的竹帘已经换上了绣着素雅花纹的纱帘,而虞良润独自一人在凉亭之中坐着。

    他的目光投去了平静无波的水面,池塘中心的那一株荷叶已有焦边,那是即将枯萎的前兆。

    “参见昭意公主。”侍从喊道。

    “平身。”

    阿宛步入凉亭,坐在在虞良润的对面。

    虞良润见到阿宛,眉间晕染一阵惊喜之色,但面容又笼罩着一层愁云。愁绪和欢喜交加,两层情绪在他的脸上转换。

    阿宛提起茶壶柄,一边为自己掺了一杯茶水,一边问道:“皇兄近来有烦心事?”

    虞良润想起在早朝时,父皇执意让内侍梁庸执掌禁军,给出的权力之大,超过了历朝的宦官。而梁庸一旦掌控了禁军这支精锐部队,相当于直接掌握了京师全部的军事力量。

    他力劝恐重蹈历史覆辙,酿成宦官之祸,却被父皇厉声斥责:“那日在牧鹭山,在楠木基台之上,只有梁庸一人护我性命,你们这群人的忠心又在哪儿?”

    偌大的朝堂齐齐噤了声。只有几位力谏的言官执意陈言宦官掌权之祸,却被父皇下令革职廷杖。

    虞良润刚开口启齿想说早朝发生的事情,好似觉得对昭意说这些,只能徒添她的烦恼,除此之外并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阿宛大致知道他最近的烦绪,从小庇护之下,羽翼渐渐丰满的太子已经成为威胁皇权的一把利刃。

    近来,朝内外都在盛赞太子贤明,堪当大任,将来一定会成一代贤明的君主。

    可是,老皇帝虞恒还没死呢,尤其在他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这个节骨眼之上。俨然有种老子比起儿子来却差远了的意思,盼他早登极乐之意。

    期待着太子早日上位,这些加剧皇帝对虞良润的猜忌。

    这一切,好似人心所向,但又好似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推手,推着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朝着悬崖而去。

    阿宛见他不愿细说,也不进一步问询,只是默默地在他见底的茶杯之中掺了茶水。

    茶壶里的水汇成一道褐黄色的水柱倾入茶杯之中,溅出了几点在石桌之上。

    现在的局势就像一个无风但渐起漩涡的水面,昭意应该被摘出这个注定要搅缠混乱的漩涡之中。

    突然,虞良润问道:“小妹,你觉得周羡宁这人如何?”

    周羡宁?

    “皇兄怎么想起问他了?你是要给他升职了?”阿宛笑道。

    让他升职做妹夫行吗?

    虞良润点了点头,默许了她的说法。

    阿宛说道:“羡宁这人,值得信任,堪当大任。若是皇兄想重任他,我觉得他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羡宁?”虞良润打趣似地问她,“什么时候你们俩的互称变得这般亲近了。”

    阿宛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在私下不也会直呼你的名字吗?”

    “或许这可不一样。”虞良润似笑非笑,“我认真的,若是他作为夫婿,你认为如何?”

    阿宛笑容凝滞在脸上,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很快恢复了神色,避重就轻地调侃道:“皇兄这是想将我赶出东宫了?”

    虞良润笑道:“这是那儿的话?我自然不会赶你,远的不说,你要嫁人始终是要离开的,就说近的,宫外的公主府快修好了,你也要搬出去了。”

    “公主府快修好了?这么快?”阿宛微微吃惊道。

    “是呢,你若闲着无事,便出宫转转,毕竟是你的宅邸,若有不合你的心意的,尽早改了去。”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