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是关明月,岑州关氏之女。我们家是游阳关氏的旁支,自我曾祖父从游阳迁徙到了岑州,以边境贸易为生,渐渐地有了起之后,便在岑州境内扎根了下来。

    我生在岑州,长在岑州。我娘在我出生之时,梦见了一轮圆月高悬,银辉遍洒大地。因此,在我出生之后,为我取名为关明月。自小便有人夸我生得唇红齿白,未及豆蔻,便有人道我是一副美人胚子,渐渐的,我的美貌声名远播。

    然而,美貌并未为我在关家赢得一丝尊重。

    我祖父有三子,我父亲是庶出。我永远都记得大房对我们一家人的讽刺奚落和谩骂。

    很多时候,我们一家在关宅之中,只能忍气吞声讨生活。因此,不知道从多久开始,我便立志要关家人对我们这一房刮目相看。

    而我最大的资本便是我的美貌。

    因此,我要利用我的美貌翻转我的人生。我再也不想再过着仰人鼻息经人施舍的日子。于是,我将目光瞄准了岑州城内最有权势的家族——陈家。

    听闻,陈大将军镇守边关十五年,颇得皇帝信任。他们家族在岑州一代经营已久,羽翼丰厚,而陈大将军仅有一个独女,名为陈苡之。于是,又从远亲之中过继了一个男孩过来,取名陈历之。

    陈历之面如冠玉,神采英拔,自小便跟随他爹在军营之中历练,耍得一手好枪法,素有玉面银枪少年郎之称。

    我早早便打听到陈苡之极为喜欢吃杏子。每年的初夏时节,岑州城外一片杏林结出硕果,农户便会留下最大最甜的杏子给陈家。

    有时陈家会遣仆从来取果子,有时陈家兄妹俩会亲自前来摘取果子。

    而我已经在这片杏林连续蹲守陈家兄妹俩三年,每年杏花盛开之时到硕果累累的这段时间,终于在第三年的初夏,我见到陈家兄妹俩。

    七月的天气,碧空万里,半壁天穹好似轻轻染了一层浅蓝矿物颜料,明亮清透。

    我爬上了支棱在杏子树主干的竹梯,然后假装从竹梯上摔落,“啊”地一声轻呼,便穿破了整片杏林。

    陈家子女闻声而来,见到洒落一地的黄杏,以及摔得一身尘土的女子。

    为了这一天,我准备已久,敷粉施朱,簪钗带环,从头顶的发丝儿到脚底的绣花鞋,没有一处不透露着精致。

    当我看到陈历之眼中的惊艳之色时,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那天他穿了一身浅驼色的骑射服,翻领,剑眉星目,身材高大,不愧为岑州玉面少年郎。

    他见我摔在地上,便想过来搀扶我。她的妹妹陈苡之一伸手,抵在他的肩上,阻拦他前进,大喇喇地道:“哥,男女授受不亲。”

    说罢,她上前,扶了我起来。

    从此,我便结识了陈家兄妹,成功进入岑州上层的贵族圈子。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在岑州这五年的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和陈家兄妹俩渐渐熟悉了起来,陈苡之是我的玩伴,陈历之倾心于我。众人都说我及笄之后,便会成为陈家的新娘子。

    陈历之也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倾慕之情,也因此养成我恃靓的高调性子。

    我也以为我会嫁给陈历之,在岑州度过我余生的日子。

    但不料,越朝国土烽烟燃战战火起,在经历了各地叛军起义的内困之下,越明帝发密信遣陈家兵将去御敌。

    可正待陈家点兵御敌,以纾解西京的围困之急时,一个远在漠北的探子向陈家传来了一封密信——戎狄纠结大批部队,奔袭千里南下岑州,来势汹汹。

    我不知道陈大将军当初收到这封密信是如何考量的,但陷入两难的境地,想必他一定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

    越明帝对他有知遇之恩,若是派遣兵力前去西京。岑州兵力空缺,戎狄如入无人之境,当年西北连陷十座城池,边关百姓被烧杀劫掠哀苦连天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可若是坚持驻守岑州抵御戎狄,那势必不能前往西京勤王,而西京很快便会被虞军攻陷。

    外敌和内乱,只能择一。最后,陈家还是决定镇守岑州,抵御外敌戎狄。

    而历之作为先遣部队,被他父亲陈将军派了出去。

    我永远也忘了历之临行前的模样。

    那夜,朔风之中夹杂着鹅毛大雪,他骑着一匹棕毛高马前来,披风戴雪敲开了我家的大门。

    他一身银盔银甲,手持一杆红缨银枪,眉毛和红披风都沾满了轻盈的白雪。

    我伸手拨开了他眉宇间的风雪,拭去他面庞的湿冷水汽,将怀中的汤婆子递给他暖暖手时,一个冰凉的物什滑进了我的手腕间。

    我低头一看手腕,那是一个錾刻着菊花的金镯子,细圈镯面上刻着的一朵菊花,花瓣纤细,向外舒展,又长又翘。

    “这是?”我问道。

    “我要走了。”他笑道,“下个月你过生日,所以,我将礼物提前送给你。”

    风雪愈来愈急,我听见城外驻扎的连营之中传来号角,响彻了整个岑州城。他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看他翻身跃马,不知为何,我心中愈加惶恐不安。

    “历之。”我奔下台阶。

    他勒住了缰绳,见我奔来,又翻身下马。他张开臂膀拥我入怀中,一股冰冷凛冽的气息包裹了我。

    “保重。”我道。

    他将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四目相对,呼吸纠缠间,我看到他眸底压着万千愁绪。

    他低声对我说:“等我。待战事平息,我们去找个地方隐居,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而后,他再度翻身跃马离去。风雪之中,我见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最终在黑夜之中成为一个黑点,混合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消失不见。

    殊不料,这竟然成为我俩的最后一面。

    在历之走后半个月,接着,西京失陷的消息传来,虞军攻陷西京之后,虞恒在西京自立为王。

    各地俯首称臣,而岑州成为越朝疆土的最后一片孤岛。

    与此同时,岑州抵御外部戎狄的战事也越发吃紧,而虞军得以休整之后也朝着岑州进军。

    岑州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围困之中,外部戎狄进犯,内部虞军来袭,

    就在岑州失陷前的一个夜晚,我被关家通知撤离,从城内毗邻城墙一户民宅下的一条暗道逃出。

    我不愿意,却被祖父一巴掌扇了过来。他道:“就在明日,戎狄和虞军前后夹击岑州,明日岑州凶多吉少。再说,陈历之都死了,你还在妄想什么?!”

    我才知道,历之早已战死在漠北苦寒地。那一瞬间,天旋地转,身体麻木,脑海好似僵住了,无法转动。

    所以,我根本没仔细深思,为何我们关家不过边关之上的一介商贾,为何会比执掌军令的陈家更为清楚敌情。

    我浑浑噩噩走入了暗道,万万没想到,暗道的另一端,竟然是虞军的将领接应我们关家。

    关系亲密,好似合作已久。

    那一刹那,我瞬间便明白过来了,陈家护佑边关子民,而我关家早已和虞军暗中联系,勾连戎狄,引狼入室,企图为虞军攻打西京求得一丝却喘息之机。而也正如他们所料,陈家选择了护佑边关百姓,放弃了调兵勤王。

    羞愤和哀痛轮番而上,挤压得我缓不过气来,恨不得一头撞上墙去。

    如祖父所说,我们离开的次日,岑州城备受夹击。城破之际,虞军招降陈家,意图化为己用,可陈家人贞烈,自刎殉了越国。

    而陈家在西北一带经营已久,声望隆重,城内民众披麻戴孝祭奠陈家。虞恒害怕边关民众奠祭旧人,缅怀前朝,不利于边关统治,在他的授意之下,戎狄再度侵袭而来时,驻扎城外的虞军不得抵抗。

    那一夜,戎狄在岑州城内烧杀屠戮百姓,一时之间,哀嚎连天,尸横遍野。岑州城内屋舍勾连,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岑州被戎狄屠城之后劫掠一空。

    而我整个人从那夜起,好似也空了。

    我不过是时代之中一粒微尘罢了,海晏河清时,尚能在自己的一番小天地之中自在过活,殊不知,风云搅动之际,只能随着浪潮翻涌。

    关家钻营已久,趁着乱世之中谋来的机遇,游阳关氏成为了虞朝世家新贵。

    身为关家女的我被家族塞进了新皇的后宫之中,那夜红烛泪落,我手腕间的菊花纹样金镯子烫得皮肤通红。

    我的心中日日夜夜遭受切磨。

    我犹如一个行尸走肉,踽踽独行在这世上。我将自己关在宫殿之中,开辟一处苗圃,植满了菊花,还养了一只大黄狗。

    我在等待着陈历之实现他的承诺,带我隐居田园。

    可是,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在这八年里,我爹娘相继去世,仿佛一点一点抽去了我的生机,到最后竟觉得自己行将就木。

    而今年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再次看到陈苡之,她假冒公主只身入宫寻找姬舆。还是依旧如以往那么聪慧而又无畏,反观自己,懦弱而又逃避。

    于是,我鼓起勇气,布下一场局,刺杀虞恒,引祸关家。这是我欠陈历之的,也是关家欠陈家和边关百姓的。

    从此,一切尽归于尘土,世上再也没有关明月。

    但愿来世能同陈历之相见,携手红尘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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