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昭意公主和状元郎李淳义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皇城,自然,周国公府也听到了消息。

    周开呈早已预料到虞元帝的想法,听到下属禀报之后,胸口还是不由自主地舒出了一口气。

    说实话,自从知道周羡宁在暗中探查昭意的前事,他知道,昭意公主这个人必定在周羡宁的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所以,他便一直担心羡宁对昭意公主深种情根。若是如此,便是祸端。

    因为,羡宁和昭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所以他们不能在一起。

    他不想羡宁在多年之后想起了自己的记忆,发觉枕边人竟然是仇人之女的苦楚和煎熬。

    还好,虞元帝提前棒打了鸳鸯。

    “老二在做什么?”周父问道。

    “世子听到昭意公主的婚事之后,便一直待在卧室。”

    “他既然闭门不出,便让他独自待着吧,每日三餐你们按点送去便行。”

    “属下知道。”

    “退下吧,我静一会儿。”

    自从救下越太子姬舆,他待少年宛如亲生儿子,甚至让他顶替了自己次子的身份。

    他想起自己真正的次子‘小柴禾’,自出生之后便缠绵病榻,因着取贱名好养活,只是为他取了个小名,还未及给他取正式的名字,他便去世了。

    那是胜利的前夜,天下即将大统,家人为了不让自己忧心,便瞒住了二子的死讯。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知道了小柴禾的死讯之后,才能偷天换日让姬舆顶替了小柴禾的身份。

    他希望他能够逃离世间纷争,一生过得安宁顺遂。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为他取了羡宁二字,羡慕安宁。

    让太子姬舆从此作为周家人存在,他想,这或许是上天对自己的怜悯,让自己从某种意义上弥补对小柴禾的父爱,也是弥补他对从前恋人失诺的愧疚。

    现在想来,距离她离去也已有十年了。

    周父扭动博古架上绘着竹子的白瓷瓶,博古架朝两旁退去,墙壁内的空间将将能容得二三人。

    小隔间北面墙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图,画中的女子清冷出尘,飘逸若仙。她穿了一身月白色轻纱,似有云动风吹,轻轻浮动着她的衣衫,好似下一瞬便要乘风离去。

    周开呈伸出了手,指尖顺着女子的面部的轮廓,眼神眷恋似若情人深情。

    直到低首看到棕色灵牌刻着金漆字“施静言之灵”。

    他颓然垂下手。半生回首往事,斯人已逝。

    灵牌前的铜炉鼎里全是冷寂的香灰,他抽出三根香点燃,对着画像道:“静言,我会好好照顾周羡宁的。快到中元节了,今年我.....”

    *

    东宫。

    太子詹事洪山进入书房,有尚衣监的侍从在内。

    那侍从道:“太子殿下,这是三日后中元节的祭祀礼服。”

    虞良润见詹事来,伸手挥退了侍从。

    书房寂静,洪詹事担心隔墙有耳,又将木门合上。虞良润淡淡瞥了一眼,没有作声。

    “太子殿下听闻消息了?”

    虞良润点了点头,“我实在未料父皇竟然防备我至此,昨日和昭意的聊她的婚事,今日圣旨便传来了。看来我们东宫内的眼线实在不少。”

    “恕臣之虑,恐怕,圣上不仅仅是在敲打太子殿下。”

    “詹事这是何意?”

    洪山压低了声音,“殿下,最近民间小儿口中流传着一个说词,不知殿下可否听过?”

    虞良润眉头一皱,问道:“小儿之间的童谣有何值得注意?”

    洪山走近一步,低声说道:“良玉内润怨迟暮,承天启运天命归。”

    这首童谣的指征实在明显,但凡闻得政事之人,一听这词便知道其背后的意义。

    虞良润脸色大白,不由朝身后退了半步,“这是意指我欲逼宫父皇?何人用心恶毒至此。孟妃?亦或者梁庸?”

    “殿下别急,不论何人做的,可以慢慢查。但是现下最重要是圣上已经开始提防太子殿下了。我们必须有所防备。”

    “洪詹事是指?”

    “圣上这边,他意欲扶持宦官势力制衡东宫。而世家这边,关家已倒,周家便是世家势力之首,周国公看似闲云野鹤,但别忘了他家握有西北重权,所以东宫若是争取周家的支持,必定能获得助力。”

    “不可能的,周国公对父皇非常忠心。你看,这么多年,父皇一直致力于剪除世家和功勋们的势力,可父皇始终未动周国公分毫。”

    “正因为如此,赢得周家的支持才更加重要。殿下想让昭意公主得到周家的依仗,可圣上却是考虑这场联姻能给东宫带来多少助力,不然也不会匆忙给昭意公主给定下与李翰林的亲事,毕竟此刻寒门还难成气候。”

    虞良润垂首盯着清亮澄黄的茶汤,“或许我当初真的考虑错了,这才给昭意招致了麻烦。”

    “太子殿下也不必忧心,还未定婚期,等您将来荣登大统,相信昭意公主会得偿所愿的。”

    虞良润叹了一口气,“洪詹事,你先退下吧。”

    *

    三日之后,中元节。

    虞宫的中元节循着前朝旧例,这日,由皇帝引领着朝廷百官前去皇家寺庙祭祀,共攘盛会。

    宫中队伍捧着金镶玉的盂兰盆,抬着虞家先祖的神座,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宫门。沿途人山人海,百官夹道相送,百姓也在看热闹,伴着袅袅仙乐,一路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虞元帝和朝臣前往皇家道观,后宫的妃嫔也不会闲着。阿宛参加了由后宫举行放河灯仪式之后,也不想应付后妃有意无意探测她对与李淳义的婚事态度佳缘,便借口身体抱恙辞行。

    然而她却并没有待在嘉和殿,换了一身翻领轻便的胡服,便出了宫门。

    中元夜气清,珠宫月最明时,西京城之中极为热闹。

    月上中天时,儿童提着荷灯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游乐,一个个小灯散落在大街小巷,犹如点点星火撒遍这整个城市。

    大寺庙里人挤人,阿宛便寻了一个小庵进去。中元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东宫里面眼线日益增多,她若要祭拜爹娘和哥哥,必定不能在宫中。

    小庵里面的依旧熙熙攘攘,但相比大寺摩肩接踵的景象还是少了很多人。

    燃香和焚烧纸钱的白烟缭绕在庵内的院子里,每个人的面目在这白烟模模糊糊,连身影都显得有些影影绰绰。

    看到阿宛出现这里,周羡宁以为自己眼花了。

    当听到她的婚事那刻,他想,他不用亲自拒绝良润了,但他却明白自己大概是真的喜欢上蔺阿宛了。一股酸涩感涌上心脏,空空的失落感迎面覆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假装正经的小孩,为了维持人设,拒绝了他人递过来的糖果,但是他的的确确渴望着那颗糖果。

    他笑了笑,嘴角带着苦涩。

    他看着阿宛去了一堵因烟熏火燎得发黑的墙壁前,将从僧人处拿的铁盆香鼎各一只放在地上,熟练将压成一堆的纸钱揉了揉,散开来。

    今日宫中举行中元节仪式,为何她不在宫中反而出现在宫外的小庵里面。周羡宁看着自己手中拜祭亲身父母的纸银锭,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于是,他选择默不作声地悄悄跟在后面。

    阿宛抽出火折子,燃起了几张纸钱,点燃红香,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次,“陈家诸位先人们,爹娘哥哥,不孝女苡之为您们烧纸钱来了。”

    橙红火焰在燎黑的铁盆之中燃起,映得她的脸庞红通通的,她的眼眸在此刻深邃而宁静,只是专注得将手中的纸钱一张张重复放进铜盆之中。

    远处古松后的周羡宁看着阿宛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着什么。

    周围人声鼎沸,在这灯火和嘈声之中,他好似感觉到她身上一股浓重的愁思。

    终于她烧完了纸钱,正等待着余烬中火星完全熄灭。

    身旁摊贩以手臂做提杆,两臂上串了好些荷花灯在手上,沿着庵内的小巷一路叫卖着。

    荷花灯以篾条为骨,外面糊纸荷花,莲蓬之上粘着一根小蜡烛,旁边插了一根粉纸旗子。

    阿宛心中一动招了招手,买了一个荷花灯,借着小贩身上带着笔墨,在粉纸上写了几个字,便朝着庵后走去。

    庵后面有一条小溪流,通往溪流的小径窄小,人多之下挤挤挨挨的,尽管阿宛护着怀中的荷花灯,但花瓣造型一角还是折了一点点。

    气得她想揪出推攘的家伙,可是人流如织,一个转眼,那家伙已经消失不见,只好作罢。

    溪畔已经有不少人蹲下,将手中的荷花灯推向溪流的中央,微弱火光在暗色河面随着波澜漂向远处的。

    阿宛也将手中的荷花灯放逐在溪水之中,沉默地看着它漂走。

    庵内的撞钟声敲响,夜色太晚,阿宛意识自己该走了。

    周羡宁看着她的倩影消失在远处,又将目光投向水面的河灯,紧紧盯着,内心在纠结,终于他下定了决心,朝靠在岸边船上的桡夫招了招手。

    他知道,他想探寻的真相或许就在那盏河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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