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关明月坐回了案尾,拉着两个低阶嫔妃陪自己。她问一句,那两嫔妃唯唯诺诺地答一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而她却怡然自安,斟酒自饮。

    阿宛侧身而坐,避开关明月的目光,和孟贵妃交谈着。

    这场游湖泛舟的宴会上,阿宛心绪不宁,食之无味,嗅之无觉,连孟妃也看出她神不守舍。

    孟妃道:“也快到观景点了,昭意若是觉得乏闷,不妨提前去船首的甲板上吹吹风。”

    阿宛却之不恭,道了一声失陪便出了去。

    琼液湖畔载着一排垂柳,春日复来,万千生着嫩绿新叶的枝条随着柔风在风中轻轻飘荡,枝梢轻点水面,点出一圈圈水波纹朝远处漾去。

    她立船首的栏杆处,无意欣赏美景。细细一想,真是奇怪,关明月认出了自己,却并没有趁机发难揭露自己冒名顶替昭意公主。

    一名少女从船舱之中出来,站在她的身侧。

    她端着一碗白瓷,捏了一把鱼饲料随意洒进湖水里,不一会儿,湖中成群结队的各色鲤鱼便拥向了船首。

    那少女看了看阿宛,问道:“她们说你一回来便会分了父皇对我的宠爱,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可你为什么还这么愁眉不展呢?”

    阿宛侧头看去,那少女梳着双丫髻,云髻分垂两耳,头顶上簪着青绿色珠花,身上穿了一身青绿色云纹蝙蝠纹衣裙,恰是豆蔻年华青春正少时。

    那少女“喂”了两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

    碧水上,十几只金黄鲤鱼睁着圆溜溜的眼珠,鱼唇一张一合。

    阿宛道:“子非鱼,安知鱼之忧。”

    那少女蒙头转向,喃喃:“说话这么文绉绉的。”索性开门见山,道:“诶,看你流落民间可怜,咱们打个商量,我把父皇让给你,你把羡宁哥哥让给我。”

    刚才孟妃介绍在场的人,她一时间没想起崇章公主是哪号人物。但现在少女话一说完,阿宛便意识到眼前这位少女便是秋月口中的崇章公主了。

    阿宛心中异常烦闷,无意与她攀扯,随口说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姐姐,咱们说好了啊!”崇章公主兴高采烈地说道。

    她伸出右手,小拇指弯钩,正要凑到阿宛跟前拉手约定。

    蓦地,身后的船舱内撩开了帘子,宫妃和公主们齐齐涌了出来。

    一时之前,甲板上站满了人,阿宛和崇章被挤到一块。

    “你们看,哪里便是三峰绕海之景了!”

    远处地面开阔,山林间隐约藏着几座古寺,山峦平缓起伏,仿佛一条蜿蜒的巨龙,半环着琼液湖,呈大开大合之势。

    而山峦上似有三座石峰,好似巨龙的两只龙角和挺立的尾巴。

    众人纷纷指着那山间,互相推拥着,“我也来看看。”

    “我没看见呢!”

    “别挤了。”阿宛只觉得自己像胸口碎大石的勇夫,只不过是背上顶着千斤的重量。

    就快被挤到了船沿边上,再过两步就压跌进了这湖水之中。

    “扑通”一声,湖面渐起白色水花,变故陡然而生。

    众人朝水中一看,一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云丝散乱,和沙罗披帛一同遮了脸。

    “谁落水了?!”

    阿宛这才发觉身侧的崇章已然不见。

    众人傻眼之际,她眼疾手快地将放在甲板的木凳朝水中扔去,“崇章,接住!”

    圆木凳在湖水之中漂浮了起来,崇章公主陡然抓住木凳,好似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脚却还在胡乱扑腾。

    “整个身子都要放松!”

    阿宛一边观察崇章在水里状况,见她渐渐稳定,一边抽出众妃臂弯上的披帛,首尾相接,五六根披帛系成一根长带,末端缠成了一个球。

    她将丝球瞄准了崇章,投掷了出去,崇章抓住丝球长带那刻,阿宛和众妃大力见她拉回了左船舷。

    有妃子反应了过来,立马叫来会水的宫娥,三三两两跳湖下水,在湖面宫娥的托举以及甲板上阿宛的拖拉,终于才将崇章公主拉了上来。

    这时,甲板上腾出了大片空地,崇章瘫软在地上,钗发凌乱,湿发贴着皮肤,一身水淋淋的,

    她身下甲板上的水渐渐洇了一地。

    人却依旧昏迷着。阿宛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脸,喊道:“崇章?”

    崇章公主渐渐苏醒过来,吐了几口湖水之后,粗喘如牛,胸口大幅度起伏。

    阿宛问道:“崇章,你没事吧?”

    好似神游仙外,刹那间听到尘音,崇章的眼神渐渐聚焦,朝着阿宛转了转头。

    许是意识到死里逃生,突然,她“哇”一声哭了出来,“是你推了我下湖!”

    她的声音如猫儿一般孱弱,但言语却又那么铿锵有力,砸得阿宛脑袋一懵。

    推你下湖???

    阿宛气得发笑。脚已经蹲麻了,她索性站了起来。

    “若是我推你下湖,我又何必劳心费力救你上来?更何况你我无冤无仇我干嘛要推你下水?”

    崇章眉间拧成了一股绳,困惑道:“我...我只觉得侧腰被人一戳,人便下水去了,那是我身旁站得只有你...”

    “你——”

    阿宛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却被孟妃打断。

    “昭意和崇章想必是有些误会,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妨大家去陛下面断一断,说不定能将这事情理清楚了呢。”

    一旁的关明月神色却淡淡的,提醒道:“孟姐姐,陛下在逍遥宫正快活着呢,现在因这小事打扰他,怕是有些唐突。”

    阿宛看了一眼关妃,她五指蔻丹敲在甲板边的木栅栏上,发出“嗒”、“嗒”的响声。

    而一旁的孟妃虽然依旧和颜悦色,但因关妃出言阻拦,眸中却闪过一丝懊恼之色。

    她突然想起周羡宁曾说皇后薨逝,母族无能,太子势孤,如今她昭意以以太子亲妹身份归来,与东宫捆绑在一起,昭意公主的婚姻也成为了政治势力角逐的工具。

    众人皆知崇章苦追周羡宁,而适才船舱之中有宫妃意指周羡宁倾心于自己。

    这下,又出现崇章公主指认自己推她下湖,这一环扣着一环...

    若是真被坐实了残害手足之人之事,她昭意不仅不能借婚姻替东宫增势,怕是连太子虞良润也会因此受到皇帝的责罚。

    现在,好歹崇章公主被自己救了下来,若是崇章因此身故...

    阿宛想了想,不由身上泛出一身冷汗。

    还没琢磨透彻关明月的想法,孟妃的阴谋已如罗网一般铺天盖地朝她兜来,今日明着是为她接风洗尘,怕暗地里真的是一个鸿门宴。

    今天真是黄历犯冲,不宜出门。

    孟妃说道:“说到底这也是帝王家事,陛下也应知晓的。”

    阿宛扯了扯嘴唇,“孟妃娘娘好似觉得是我推崇章下湖的?但是,即便到父皇面前,我也是这番说辞,我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拿刀搁我脖子上也绝不会承认的。”

    她并不在意名声好坏,可一人做事便敢作敢当,她没做的事情,绝对不许别人按头泼自己脏水。

    事情的焦点好似落在阿宛的身上,下面另一位当事人已经被忽略已久。

    崇章看着紧张局势,弱弱地说道:“孟妃娘娘,倒也不必闹到父皇面前去,反正我也已经没事了...”

    阿宛朝脚边看去,只见崇章手肘半撑着甲板上,手半握着拳头,小拇指微微翘着,朝她示意,口型无声道了两字:“约定。”

    阿宛略微怔愣,这人缺心眼吧...

    由于“被害人”崇章公主最终改口,坚持是因现场混乱不知被谁推进湖水中,因此坠湖事件最终却不了了之。

    船一靠岸,崇章便被送回了寝殿,而宫娥匆匆前去请了太医。

    至于阿宛,便准备打道回宫。

    她右脚刚刚踏进了舆轿之中,轿杠外,一名宫娥传话道:“参见昭意公主。关妃娘娘喜爱乡野之趣,听闻您曾在田间生活,特让婢前来邀您朔日到杳月宫一聚。”

    轿杠旁的张成自然也听见了,阿宛和他对视一眼,随后收回脚,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关明月。

    “我知道了。到时一定去府上叨扰。”阿宛回道。

    傍晚回到嘉和殿,阿宛一直揣测关明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而张成临走之前,朝她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琼液湖的鱼可真是肥美,若是用作脍鱼,我定亲自持刀剖了这鱼,不假他人之手。”

    张成意有所指,她自己又何尝不知关明月握住她的把柄,犹如打蛇七寸,握人死穴。现在,关明月是持刀之人,而她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阿宛眉头紧蹙,左思右想,还未想出一个完全之策,虞元帝的贴身内侍梁庸突然而至。

    梁庸道:“传圣上口谕,昭意公主言行失宜,移步静面壁思过。”

    不用问,便知这是今日崇章坠湖事件的余波。看来孟妃还是派人禀告了皇帝。

    秋月朝梁庸的手中塞了一枚玛瑙玉石,问道:“梁内侍,陛下还...好吧?”

    梁庸他抿唇颔首,收入袖中,展颜道,“陛下还不错,今日吃了药丸,饮食尚佳,身子也康健。”他摊袖伸出手,“昭意公主,咱们走吧。”

    虞元帝治下严厉,宫内的皇子公主或是世家子弟,若有失仪失慎也常常被罚去静面壁思过。

    听到虞元帝对此事并未震怒,想来这番口谕也是正常举措,秋月总算是舒了心。

    只是外面夜深露寒,昭意公主怕是会吃一番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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