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宛抬眼四顾,这一处阙楼依靠山体而建,是供陵祭人员驻足歇脚所用。

    走进阙楼,内部陈设极其简单,堂内除了四对太师椅以及一张桌案之外,别无他物。

    整个阙楼一览无余,怎么逃?

    推开阙楼北墙的窗户,约莫十多丈之外,便是悬崖了。对面山峰壁刃峭立,岩石缝隙之中生长着虬枝苍劲的古松。

    崖风猛烈吹拂而来,她垂眸一瞬后便翻窗跳出了阙楼。

    越是往前,悬崖越显锥状,走到悬崖尖端,那崖面收束得犹如托盘的宽度。

    阿宛稳了稳心神,探头朝着悬崖下面一看,林木茂密高耸连成一片绿海。

    山陵之下,太子仪卫们如众星拱月一般,在外面严加看守陵园的司马门、垣墙、门阕,若是她逃跑,肯定是自撞南墙的。

    只能从众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独辟蹊径,另想生路。

    所以,张成让自己从悬崖走?可这四周壁立千仞,总不能两眼一闭,不管不顾地跳崖下去吧。

    阿宛的眉头越皱越紧。

    “阿宛姑娘。”那声音小小的,从悬崖底部传来,就像扇风拂过一样轻微,若是不注意细听,还真听不见。

    “我在。”阿宛立即回应。

    悬崖底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人约莫四十多岁,身子矮小,身上挎着一个布包,内部应该由藤编做支撑,袋口露出了几株不知名的中药材。

    他整个人攀在山崖岩壁上,身子扭出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但是人却显得轻巧有力,没有丝毫费劲的意味。

    这是一位常年在崖壁上的采药人。

    阿宛一瞬便明白了,张成想让她绝壁攀岩。

    也是,这陵园在山间并非无路可走,只是这些鸟径猿道非常人所知,即便被人知晓,除了有一身绝壁攀岩功夫的采药人,也无人敢以身涉险。

    “张成兄让我在此等待阿宛姑娘。姑娘跟我来。”他道。

    采药人将一个抓壁的工具扔了上来,那工具的两端是铁质五爪,爪尖粗粝,中间用了一根粗麻绳连接。

    “阿宛姑娘,将绳子绕过肩背,拴在腰上!”

    阿宛按照采药人的指示,将麻绳缠绕身躯,麻绳长的那端,采药人抽了一部分连在自己身上。

    随后那采药人指着一块凸出的岩石,她便踩住那一块,示意她慢慢顺着悬崖壁向下攀爬。

    阿宛咽了咽唾沫,定了定心神,崖风吹得面部发冷。

    她搓了搓手掌之后便动了身。

    她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否则稍不注意她便会跌下悬崖粉身碎骨。

    一块凸岩接着一块,渐渐得,阿宛的心中恐惧随着崖风挥散,她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好似身下不是凌空的绝壁,而是平地一般。就这样,看似无路可走的悬崖峭壁,便就这样生生走出了一条鸟经。

    采药人引着她的走向并非垂直向下,而是斜下绕过悬崖的岩壁,来到山峰的另一侧。

    据采药人说,绕过这处岩壁便是到了西山北麓,即便守卫发现她不见了,也一定会从南麓的贞贤皇后陵园开始搜索,等他们意识到要搜寻北麓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

    这两个时辰,她早就逃出了这座山麓了。

    阿宛点了点头,双手十指以及脚板的皮肉一直处于高强紧张,她将麻绳缠在一棵岩松上,铁质钩爪抓牢了主枝,暂时歇了歇。

    头顶之上,她歇脚的那处阙楼的陵卫发现了她不见了。

    那陵卫高声喊冤道:“昭意公主自从进来之后再也未出来过!卑职以性命作保!请周郎将明鉴!”

    采药人自然也听见了,他神色焦灼,朝她摆手示意快点。

    她离北麓不过五六步的攀岩距离,可她得先解开拴在岩松的爪钩!

    阿宛背上泛出一层薄汗,内心焦急,若是没有这铁质钩,三两下便能过去。

    就怕她还没解开爪具,人没越过去,紧跟着周羡宁便带人搜了过来。

    那时,就真的滑稽了。

    崖顶之上,张成道:“周郎将,这里山崖陡峭,连个猴子都攀不过来,怎么可能过人!”

    周羡宁对张成说道:“不看看怎么知道不可能。”

    看来,张成在为他们俩拖延时间。

    崖下的阿宛虽着急但有条不紊地解开麻绳。采药人接连报出凸岩说道:“右脚下三寸,身右/倾,左手内五寸...”

    还有一步之遥!那里有一棵粗壮的崖柏,阿宛的身倾,手前伸,抓紧枝干。

    半是依着岩壁,半是借着崖柏,荡去了山峰另一侧。

    周羡宁顺着山崖走去,峰壁看到了一缕飘飘衣袂,翻转在崖风里,一眨眼,衣袂便闪藏在了崖壁另一侧。

    那衣袂非常熟悉,白衣做底,绣着银线流云纹,今日也只有昭意公主如此着衣了。

    翻过这山崖,便是北麓,崖风凌冽,周羡宁看了看这百丈深的高崖。她的胆子也大。

    他在山崖上定了会儿,听见崖底没有传来呼喊求救声,这才转身回了阙楼。

    阙楼之中,太子着急得踱着步子,忧思上头。陵园护卫森严,昭意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呢。

    周羡宁出声道:“良润,昭意她恐怕...是自己走的。”

    他将自己观察到的蛛丝马迹告诉虞良润。

    太子好似不信,“你说小妹她绝壁攀岩?”

    周夏宁颔首,“殿下,昭意久居山野,会攀爬崖石也不是一件怪事。”

    太子脸上血色全无,颓然而坐,“羡宁,定是我让她失望了,她不想留在西京了...”

    默了默,周羡宁问道:“太子殿下,要找昭意公主的话怕是要去北麓了,你......还打算找她吗?”

    *

    此刻,阿宛已到了山崖另一侧。

    那侧坡度缓多了,岩壁上覆盖着深层泥土,遍布着密林和各种草木枝蔓。不用借助爪具和麻绳,攀着藤蔓和树枝便能顺着山峰往下爬。

    两人走了一会儿,到树木疏阔处。凭借高地,采药人给她指了指她下山之后奔逃的方向,

    “你朝着北走,约三公里处会见到一条江淩河了,沿河而下,一棵歪脖子柳树下有个艄翁会把你送到安全之地。”

    阿宛默默记下地标。

    她转头看向采药人,正欲问道那安全之地是何处。

    那人面色一白,“阿宛姑娘...”

    她顺着采药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山脚下,一群军士策马从南而来。

    他们人数众多,都集聚在山脚下,好似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一声令下之后便迅速朝两边分散,呈着合围之势朝着由山脚向山顶进发。

    远远望去,那中间下令之人的一身装束恰好她认识,红缨金盔兜鍪、明光铠甲,是周羡宁。

    看来她是被发现踪迹了。

    采药人怔愣,“他们不应该来得这么快呀...”

    看来是走不掉了。

    她转身对采药人说道:“他们应该没有发现你,否则每个军士都会手提刃的。你往山上的岩洞藏好,待他们找到我,便不会再往上搜索了。若真是不幸搜到你,你坚称自己是采药人便好。”

    “阿宛姑娘,对不起...”

    她摇摇头,“别这样说。你跟张成会面,告诉他尽快飞信传书凤鸣山让蔺家撤离。”

    好似知道自己此番的结局,阿宛也不从速下山了,闲庭散步般走走停停,一如停看春华桃夭的游人一般。

    碰到了第一个军士,她索性就不走了,找了一处稍干净的岩石坐下。

    今日从上午的册封仪式开始,又是谒陵又是攀岩,折腾到现在,肚子空空如也。

    劲头一去,她也确实没有力气走了。

    周羡宁听到军士的呐喊声:“周郎将,找到公主了!”

    他匆匆朝着东南方向赶去,见她发髻也散了,面部蹭上不少尘灰,一身白素服已经染上污渍,东一块西一块,连鞋履上也附着一层厚厚的泥土。

    形容略显狼狈,但她却尤为自若,见到他,好似见到老友一般,打了一声招呼。

    她问道:“来接我了?皇兄他...”

    周羡宁挥了挥手,屏退一旁的军士,众人都以为昭意公主在陵园闲逛误入了山林间。

    待他们退到四五百米之后,周羡宁道:“太子殿下命我来接你,你私自离去的事情他会替你遮掩的。”

    阿宛沉默。她果然没猜错,周羡宁和虞良润都以为是昨日的争执,这才引发了今日自己出逃一事。而实际上,她是因为关明月。

    索性默认了,她道:“羡宁,所有事情都知道了,你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周羡宁默了一瞬,道:“我不知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接着,他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良润他...你哥哥还是在乎你的。他让我来寻你,将你安全送下山。他说,你如果真想离去,他也不会阻拦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血色的夕阳从树林的罅隙中穿过,映在阿宛的脸上,她抬头望见西天滚着金边的红云,漫天的晚霞炽烈而绚烂。

    看来上天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既然如此,那便放手一搏吧。

    阿宛道:“走吧,周羡宁,我们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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