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虞良润抬首愕然,“你怎么知道的?”

    阿宛道:“猜的。我也有此一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殿柱的绯红刺眼,犹如母后薨逝那日咳出的鲜血。

    虞良润思绪流转,他记得母后弥留之际,吊着气对自己说出了妹妹失踪的真相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附在床畔痛哭的自己陡然止了声。

    万万没想到是生父将胞妹推下了马车。而母后将这事积压在心头直到生命的尽头。离世前,母亲曾伸出枯木般的手,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良润,你一定要找到你的妹妹。”

    ......

    所以,虞良润是从贞贤皇后薨逝那日知道的真相。

    阿宛问道:“她只给你说了这些?”

    虞良润不解,“不然呢?”

    “她没有告诉你,她就在另一架马车上,眼睁睁看着亲女跌落马车,就在亲女抬头与她对视瞬间,她却冷漠地拉上了车帘不愿停车相救。因为后有追兵,而她车上载着维系家族荣耀的嫡子,你不能有一点闪失。”

    虞良润后退一步,吃惊道:“你说什么?母亲她......不可能不救你的,自你失踪之后,她一直挂念着你,忧思相随之下才缠绵病榻郁郁而终的!”

    阿宛定定地看着虞良润,“她或许是心中有愧吧。”

    虞良润一怔,他突然想起从亥城兵败之后,父母的感情便开始莫名其妙变淡了,而自此之后,母亲的愁眉永远都不曾舒展过。原来,两人都怀揣着同样的秘密。

    不知道为何,看着虞良润受伤的神情,阿宛有种替阿圆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阿圆少年时曾被三个与她血脉相近的亲人直接或间接地伤害过。也是因此,她深刻领略到虞家亲情淡薄,哪怕虞家人扶摇直上成了天潢贵胄,她也不愿归宫去。

    *

    太子虞良润此次从楚地匆匆回来,便是为了昭意公主的册封典礼。但是不知为何,他来了一趟嘉和殿之后,又匆匆离去。

    殿外的陆嬷嬷神色一顿,匆匆追了上去。

    太子离去阿宛神色复杂。

    倘若之前太子心存一丝家中温情,那她刚才的一番陈词,赫然将这一层温情布纱揭去,赤裸裸地将皇家的残酷冷漠展现了出来。

    高处不胜寒,自古以来权力之下无温情可言。

    案几上鎏金兽首香炉的白烟飘飘然而上,一旁红木托盘上放着珠玉花钗翠冠、红大衫、鸾凤纹霞帔、金坠子等明日册封时所用之物。

    阿宛怔怔发愣。门外的青年安静地立于廊下,若空谷幽兰一般风姿潇洒。他面容隽秀昳丽,而眸光清湛如夜空星河,宁静而又深邃。

    对上他的目光,阿宛问道:“知道所有事情了?”

    周羡宁从父亲周开呈哪儿知道了前情,却不知道之后还有这样一段后事。

    他自小耳朵敏锐,适才陡然听闻这残酷真相,不知为何,竟然对她生出了一丝心疼之意。

    也不知该点头还是说没有,周羡宁一瞬竟然想不起任何安慰之语,好似所有的陈词不过泛泛,缺乏直底内心的抚慰力度。

    他歉然道:“等会儿。”

    俄而,他手执一朵粉杜鹃,枝干绿叶三四片,正是盛放之时,花瓣上缀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水,显得舒展轻巧且清丽优雅。

    他将花递向她,“那日卑职前去东宫内坊,见公主闲庭散步赏着粉杜鹃,向来是欢喜这花的。”

    阿宛搜寻记忆,想起那日信步前去清音阁,路旁赏着杜鹃花。看到周羡宁时,秋月绘声绘色描绘崇章苦追周郎将的八卦。

    她欣然笑纳,接过他手中的粉杜鹃,“我还是习惯蔺家的名字,你唤我为阿宛吧。”

    周羡宁的声音清悦入耳,“那阿宛叫我羡宁即可。”

    “周羡宁。”阿宛郑重喊道。

    周羡宁“嗯”了一声,低头看向她。

    她郑重其事道:“我好像忘了说,从第一眼见你起,我就觉得你人真的很不错。”

    他薄唇弯起:“多谢谬赞。”

    周羡宁告辞。

    阿宛神色微顿,刚才本来想接着说一句“咱们交个朋友吧”,却顿了顿,没说出口。

    她想自己本来就要走了。咫尺天涯,再也不会见面了。交不交朋友的也无所谓了。

    就在那一刻,本来还在犹豫的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她决定离开宫廷。

    *

    阿宛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不见亮,便听闻殿门外轻叩声。她道了一声:“进。”

    随即秋月捧着册封所用的衣物冠饰进来。

    阿宛惊喜道:“秋月你回来了!”

    秋月泪水盈眶,“多谢殿下垂怜,不然婢等都得在浣衣局里当差了。”

    阿宛疑惑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是太子下令让你们回来的?”

    众宫娥回禀道:“是。”

    秋月梳着她的乌发,含笑盈盈,“殿下,你不知道我听到能回来嘉和殿见你多高兴!好歹赶上了你的册封典礼,奴婢们为了今日准备很久了!”

    约莫一个半时辰之后,宫中便有代表皇帝威仪的册封使前来,是梁庸。他手奉今册至嘉和殿。

    阿宛率众宫娥相迎于殿门。由于公主府尚未建立,府属官未设立,公主仪卫便由东宫护卫充任。

    周羡宁立于庭前,见蔺阿宛着红圆领大衫,披鸾凤纹霞帔,头上戴着珠玉翠冠,挂着的金坠子和彩色绣线在金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显得华美。

    大殿之上,宫人早已放置好一张黄木册案,册封使将金册置于案上。

    秋月朗声道:“册公主,请命使。”

    册封使梁庸展开金册,照本宣读,“咨尔虞家晚期,乃朕之女。既娴内治,淑德含章,宜被殊荣。是以封尔为昭意公主。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佑;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绥厚禄。”

    秋月引阿宛升西阶,向东行拜礼后起身。

    宣读完毕,梁庸将金册授予给跪授的阿宛,又将镶铜丝的玉匣子递给她。玉匣中装有玉印玺一枚,上系着烟紫色绶带。

    随后秋月才道:“礼毕。”

    按照仪式,公主册封仪式已然结束,之后便是公主同府僚等一同庆贺。

    而今昭意暂住东宫暂无府僚,又因流落多年归家,理应敬告天地父母,故而原定册封典礼街结束之后,再去皇陵谒见已逝的贞贤皇后。

    随后,阿宛回到寝殿,取下钗饰,脱下大红衫,换上了一身白色素服。

    出了门,见周羡宁和太子已等候在庭前。

    她对秋月和一众宫人吩咐道:“尔等留在嘉和殿好好准备今日的夜宴吧。”

    “可是——”秋月还想坚持。

    阿宛道:“难道还不放心太子殿下和周郎将?”

    “婢不敢。”秋月道。

    她朝秋月笑了笑,“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好好准备夜宴吧。”

    她若逃走,皇帝怪罪下来,嘉和殿一众宫人肯定担任看护不力之责,所以她们不能随侍身旁。

    于是,阿宛乘着着驷马高车前往了京郊谒陵。约莫一个半时辰,抵达了皇陵。

    皇陵位于西山南麓,五道山梁拱举,一道山峰独秀,犹如五龙戏珠之景,故而虞朝开国之后决定借着山势修建皇陵。

    山脚下一条石板铺就的司马道笔直宽阔,石刻翼马在道口昂首挺立,每隔十几丈便竖立着一座石刻仪官。

    司马道尽头,守陵的内侍、陵卫以及太常寺官员分立两侧,恭候着太子和公主仪驾。

    她看见张成,眼神不着痕迹地略过了他。

    众人沿着石道往上,太子领头,阿宛紧跟其后。

    在他们之后是周羡宁和张成等一众仪卫。张成负责陵园的仪卫,听从周羡宁的吩咐,早就在皇陵候着了。

    不知因陵园肃穆还是今日暗中策划她逃跑的事宜,张成收起了一概的鲁莽,显得有些沉默。

    周羡宁低声问道:“这里的事都办妥了?”

    沉默性子一秒破功。

    他手拍胸脯,略有邀功道:“那当然。周郎将,卑职办事你放心。这地方虽然鸟不拉...”突然意识到这是皇家陵园,立马转口道:“渺无人烟,我也安排得妥妥当当,可一夜都未合眼休息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阿宛听见。

    阿宛心头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张成究竟是如何计划的,但是这话里的“休息”二字总是刚好点醒了她。

    一行人走到司马道北段的尽头,穿过大门,便是进入陵园址了。

    太常寺的官员禀报祭拜所用的牲品和香烛已送到香帛亭。两侧仿照西京宫殿,建了一些重檐宫阙。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山体凸起了一个半圆形的坟包,覆上的泥土还新,上面的青松略微显得有些单薄。

    传闻说贞贤皇后在世时,已和元帝生有嫌隙,故而薨逝之后,不作合陵,而是在西山南麓上另辟了一处地方作陵园。

    虞良润和阿宛拈香行礼,躬行祫祭。

    内侍在酒杯之中添上了薄酒,虞良润将杯中酒往外横向一洒,静静望着母亲的坟茔,沉默无言。

    他完成了母亲的临终之愿,本应该万分欣喜,感念万千,但不知为何昨日听闻昭意一言,他才发觉这真相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难以想象若是自己遭遇此等会如何面对。

    也或许因此,他想起父母的曾经备切关怀,都有些腆于接受,甚至会感觉有一丝可耻。这种可耻的心理,让他觉得无颜面对他的胞妹昭意。

    陵祭仪式结束之后,阿宛说自己有些疲累,问哪里有暂歇之处。

    守陵的内侍惶恐跪下,“由...于宫内的消息说太子和公主谒陵之后当日返程,故而...故而”

    “没关系,有个椅子就行。”

    内侍急忙说道:“殿下,这是有的!”

    阿宛看了看站在坟茔前静默的虞良润,“待皇兄这边事宜毕了,再来喊我吧。”

    内侍称是。

    随即,守陵内侍将她引至陵园内一处宫阙之中,那宫阙是歇山檐顶,周植青松。

    张成既然让她假意“休息”,就必然为她想出了脱身之计。

    所以眼前这处陵园内的宫阙,必藏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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