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是蔺阿圆。上有一双年迈父母,下有一个妹妹,外人看来我们是一个和睦融融的乡野家庭。

    可是我们彼此都没有血缘关系。

    缘起,在十年前的乱世。

    十年前,我还是乱世枭雄虞恒的女儿虞晚期。那一年初秋,我父亲虞恒的大军刚刚攻下亥城不久。

    亥城的战略重要性不言而喻。物产丰饶,背后有沃野千里,是天然的粮仓,且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

    有传“得亥城如得天下”,夺下亥城之后,意味着可以以此为据点,向东进军,攻城略地如探囊取物,不日之后便能摘取天下。

    一时之间,宏图霸业将成的得意之感萦绕胸怀。

    当天夜里,父亲一声下令,犒赏军士,营房宰猪杀牛,备上美酒。

    可不料,酒酣耳熟之时,城外连营飞来一匹快马,探子传报北面二十里外有敌军奔袭。对方旌旗飘展一连数里地,料人数...只多不少,许是有五万人,

    急报一传,这喜庆的气氛仿佛瞬间凝固,就连熊熊燃烧的篝火也降了几分热度。

    我父亲脸色煞白。亥城之战胜利后,因为要攻打一个城镇,军士的主力在昨日已被他调遣去了东面约五十里的大城之中。目前,留守在亥城的军士,堪堪只有三千人。

    三千对五万,犹如螳臂当车。为今之计,只能先逃为上。

    亥城地势险要,呈山地包围之势。东面隘口驻扎着军队主力,夜里奔袭的那支敌军自北面翻越高山而来。料定他们人马疲软,追击能力折半。而我们已经休顿了两日,精气神十足。

    于是,在周开呈的建议之下,留下两千人守城,而剩下的一千人分五路奔逃,以迷惑敌军的视线。其中一路人则护送我父亲及其家眷向主力大军的方向行进。

    就这样,在这个疾风骤雨的夜里,我们为了活命开启奔逃之路。

    那种匆匆奔逃的情形,自我出生以来就过惯了。只是,我也没想到我的命运会在这个雨夜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扭转。

    我们这一路人总共不过五十个人,前后几十匹高马之中,夹杂着两乘马车,前车坐着我和父亲,后车坐着我的母亲和胞兄,除此之外,两车都载着亥城之中劫掠而来的金银珠宝。

    半夜,黑云沉沉,豆大的雨滴打在马车篷顶之上,马车奔驰的车道,一侧是陡峭的山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在这个黑夜之中,我的心随着车檐下的那一盏摇曳的灯笼而慌乱不定。

    大片杂乱的马蹄声从身后的车道传来,敌军渐渐趋近了我们。而此时我们的马匹奔行速度却渐渐减缓了下来。

    于是,我和父亲将堆积在马车厢后端的财宝,一箱接着一箱地推下了悬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现在最重要的是活命。

    最终,车厢中所有的木箱都推下了马车。

    可是,还不够!

    车夫不断鞭笞着马匹的急声催促,皮鞭敲打在马背之上,我的心也在渐渐揪紧。

    当撩开车帘,看到后面的追兵距我们车队不过几百米的时候,我的父亲猛地将车夫踹下了马车。

    车轱辘径直压过车夫的身躯,马车好似被“顶”了一下。

    他满眼猩红,似若地狱上来的恶鬼,狠狠道:“晚期,今日救父一命,来日再投胎虞家,我定好好待你。”

    我还未反应,紧接着,父亲朝我的腹部猛踹了一脚。

    始料未及!

    我的胸腹一痛,眼前一阵晕天黑地后便已经坠落在车道旁。翻身后,察觉面前一片猩红,大雨打在眼皮上一阵疼痛,我一抹右脸,满手的血。

    自己竟然被亲生父亲踹下了马车,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喉咙也好似哽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是前面纷乱声引起了注意,后面一辆马车的帘纱撩开,我满怀期许地对上母亲的眼神。然而,她看了一眼后面的追兵,神情焦灼之际,眸底渐泛上了冷漠绝情。

    于是,急声催促车夫道:“快走!后面快追上来了。”

    我眼睁睁看着母亲放下车帘,就连最后的一丝希望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一列车队一骑绝尘扬长而去,胸间窒闷,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整个天地瞬间模糊一片。

    被父母遗弃的无穷空寂将我裹挟席卷,我心如死灰。

    追兵在即,我看了一眼悬崖,深不见底,翻身一滚,跳了下去......

    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阳寿未尽,我大难不死。

    崖底的溪流接住了我飞速坠落的身子,高空坠落之下,水面的拍击力一下便将我拍晕了过去。

    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岩洞之中,洞中有一簇温暖的篝火,映得四周黑岩昏黄,就像窝在一处橘皮小屋里一样。

    一双泛着青筋但却温暖干燥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抬眼一看,是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妇。她面容和蔼慈祥,问我:“终于退烧了,孩子,你还好吧?”

    而后,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进来,他的裤脚湿了大半,手上提着一条大鱼,开心嚷着今天抓了大货。

    他们说偶然在山谷的溪流下游中捕鱼,遇到了顺流而下遍体鳞伤的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对夫妻姓蔺,是从北地邯郸逃亡而来的人家。他们一路逃到了亥城的深山居住,亲生女儿在南下逃亡中却染病死去。

    这乱世之中,祸乱横生,到处都是白骨枯肉。

    我也直到那一刻才明白了争霸天下的烽火下,埋葬的全是一具又一具如山似海的白骨。

    蔺家夫妇老年失子,认为我是上天对他们丧女的弥补,从此将我视作亲生女儿。我便成为蔺家夫妻的女儿——蔺阿圆。

    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再也不是那个身心健全的我了。

    面容毁了,一道长疤痕贯穿我的右眉和上眼皮,自右眼睑一下的小半张脸长出凹凸不平的粉疤痕。

    右腿也断了,乱世之中,寻不上良医,所以阿爹帮我接上了,但接骨术并不算得精良。虽然能直立行走,但是右脚却是永远跛着。

    我在亥城的深山密林中养了两个月,直到能独立行走了,我们才决定继续南下去蜀地。

    那日雨夜从山崖之上推下的一箱箱的珠宝木匣有不少坠落在溪边的鹅卵石滩之上,我和阿爹阿娘捡了一些走,当做路资,剩余的都埋在了密林之中。

    我们出发的那日,秋高气爽,晴空万里,飘过一线大雁,携着澄净的阳光向南南飞去。

    往蜀地的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些流民一起结伴南下逃亡。

    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除此之外还要躲着匪盗和乱军,一路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色,而路有枯骨,荒无人烟的城镇,早已见惯不怪了。

    那日,我们经过了一处原野,原野之上枯草连连好几里。

    可原野中央,折断的长戈、凹陷翻边的铁盾、腐烂生臭的尸体,以及生有蝇蛆的马肉......

    我们惶惶不安地快速经过这片经历厮杀小型战场。

    但是草丛边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人的眼眸是那么得亮,就像天边的新月散发盈辉。

    她扭转眼珠和我对视那刻,我看到她的眸中展露出毫无祈求生还之意。

    仰面朝天,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仿佛面对命运翻滚波澜,她躺平了认了命。

    不知为何,我好像看到了曾经亥城城郊之外的车道之上,身单影只的自己。我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救下了那人。

    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她放在我们的木板车上,拉车的老驴是从一处农家买来的,它回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负重,好似有些生气。

    那人身着一身圆领袍,头带冠,挎着剑,原本以为是一个少年,待到她说话出声之时,那声音喑哑,但是却是透着一股阴柔气息,我才晓得原来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

    她,也无家可去。阿爹为她取名为蔺阿宛,认她当了二女儿。

    就这样,我们四人结伴而行抵达蜀地的凤鸣山。

    蜀地的凤鸣山地处偏僻,战争都在中原那一片,鲜少波及到这里。我们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凭空而起的竹篱茅舍,从木柱到篷顶,从竹篱笆到木桌木椅,都是我们一家四口的一点一滴的心血所筑。

    十年之后,天下安定,虞朝建立。

    身在辟地的我,自然也听闻我的父亲虞恒在西京登基称帝,威震四海,我的母亲荣登后位,母仪天下,而我的哥哥被立为太子,成为国之储君。

    身为虞家子嗣的我,若是回去宗室,自然也会获得封号食邑,从此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然而,我却并不想上京认亲。

    在凤鸣山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屋子里永远洋溢的温暖烛火、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以及和美平淡的气息。这里才是我真正可以停泊的避风港。

    我既成为了蔺家阿圆,便再也不愿回到那冷漠无情的皇家之中做回虞晚期。

    就这样,不论外界纷乱,我始终在凤鸣山中过着自己的日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