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册封和谒陵那日过去了。

    阿宛几乎在扳着手指算日子,快到朔日,秋月问她前去关妃的宫殿相聚,需要带些什么回礼吗?

    阿宛一懵,问道:“回什么礼?”

    秋月说那日册封之日的夜宴之上,由于关妃喜清净,自然也没来参加,但是派人送来了两株千年人参聊表歉意。

    阿宛讥讽一笑,这关明月哪里是来送礼的,分明是来威胁她的,人参的“参”除了这个音以外,还有一个音似“陈”。

    关明月在暗示自己,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此作为威胁让她不要忘了朔日之约。

    “你看着随意准备一些吧。”阿宛道。

    待到朔日那天,阿宛应关妃之约前去了丽萃宫。

    舆轿在后宫之中走了很远,几乎略过了好几处闲置的宫殿,才抵达这宫闺深处的殿宇。

    阿宛倒是很意外,她知道关明月的性子。

    以前在岑州时关明月极为张扬,寻常贵女骑马过市必戴帷帽,而她必然是选择露面将自己的美貌敞露出来,颇有几分恃靓无畏的意味。

    可现在,关明月低调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抵达丽萃宫,宫门却是紧闭的。秋月上前敲门,一个侍女隙开了一条门缝,见是贵客来访,便敞开了宫门,顺势朝内喊道:“昭意公主来访。”

    居住的宫宇清净偏僻尚且不说,更让阿宛意外的是,在丽萃宫的庭中,围了一圈竹篱笆,里面遍植菊花,只是还未到盛放时候,望去一片尽是青枝绿叶。

    甚至...还有一条循着生人的气味而来的大黄狗,目视眈眈,龇牙咧嘴,口中流涎,那一双后腿看着便强劲有力。

    就在它猛地扑过来时,关妃喊住了它,“大黄,过来。”

    宫檐下,关妃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她只是着了一身青碧的纱衣,一头青丝长及脚踝。

    大黄狗猛地一驻脚,生生止住了攻势,转身朝关妃奔去,用头亲昵地抵着她的纱衣。

    一位内侍匆匆跑了出来,浑身颤栗,跪地求饶,“大黄它冲得太快,奴才还来不及栓好...”

    关明月一眼也未看过匍匐在地的内侍,“若今天来的是皇上,你性命就不保了,领罚去吧。”

    好似万事不挂心上,关明月看向阿宛时候,神情慵慵懒懒,没有一点迎客的热情,连场面话也没有,

    只是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请进。”

    阿宛和关妃在罗汉塌上落座,中间放置着一张小茶桌。宫娥端来了热茶、糖渍青梅。

    阿宛拈了一块挂着糖霜的青梅入口,酸甜脆口,她第一口便尝出这是故乡的味道。

    岑州的青梅与别地的不同,结果后半熟之时就会摘下来,也因此它的酸度更高,果肉更脆,辅以少量糖研制,甜少酸多,激得口舌生津。

    她道:“关妃娘娘,这糖渍青梅挺好吃的。”

    关明月笑了笑,“这些都是去年冬天在后院的青梅树下摘下的,太多了,不值钱的,只是我身边的宫娥巧手,想着做了些糖渍青梅以慰我的思乡之情。”

    阿宛颔首,端起白瓷杯饮茶。

    她又道:“听说昭意公主久居乡野,昭意公主不妨为我讲述这乡间生活如何?”

    站在阿宛身旁的秋月眉头一皱,宫中流传昭意公主久居乡野言行微有粗鄙,关妃还在这里明知故问乡野之事。怪说不得宫娥都在传关明月人美虽美,却是个不好相与的。

    阿宛回道:“看不出关妃娘娘是一个田园生活的人。见遍植□□,可也有向五柳先生效仿之意?”

    “看不出的东西太多,就像我也想象不出昭意公主久居乡野的样子。”

    阿宛抿了抿唇,“不知道关妃娘娘想了解哪方面的?”

    “随便讲讲吧。”

    “乡野之家,农事繁忙枯燥,就暂且不说了。那我就讲讲这四时节令下的食物,想必关妃娘娘也是感兴趣的。”

    关妃颔首。

    于是,阿宛讲了春水鳜鱼肥嫩笋鲜美,夏日樱桃红润蜜桃饱满,秋日的板栗簌落黄梨汁多,冬日蜜桔香甜荸荠爽脆......

    一盘接着一盘的糕点呈了上来,阿宛不知喝了多少杯热茶,也不知道品了多少茶点,说了许多乡野趣事,而关妃始终静静聆听,好似并非是为了起话头寒暄几句便敷衍了事。

    阿宛等着关明月支开丽萃宫的内侍宫娥,向自己坦诚相语,可是关明月一点也不着急切入正题。

    难道她约自己真的只是聚聚?

    太阳渐渐西斜,关妃好似有些乏了,挥了挥手,“准备晚宴吧。”

    一顿饭吃得不知味。饭后,阿宛漱口后,丝绢刚擦上嘴角。

    听得关妃声音清凌凌的,道:“昭意公主,看看皮影再走吧。以前啊,我可喜欢看皮影了,这不借着你来的光,我特地请了一个皮影班子进宫。”

    阿宛抬头,回望着她,“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布撑了起来,皮影艺人和奏的艺人坐在旁侧。

    宫娥们搬来了一个红木长条凳,而关妃遣散里大殿内的侍者。

    阿宛道:“娘娘,今日的糖渍青梅极美味,不介意让我的宫娥秋月学学这手艺吧?”

    关明月轻笑,“昭意公主说笑了,这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

    阿宛朝秋月说道:“秋月,去跟丽萃宫的宫娥学一学,今年你也做点糖渍青梅放在我们宫里。”

    见秋月被同样也被遣散出去。

    阿宛撩开裙子坐在红木条凳左侧,关明月顺势坐在她一旁。

    大殿响起锣鼓声,皮影戏,开始了。各色皮影轮番上场。

    忽地,耳畔拂过一阵风,阿宛听到有人低声喊自己:“陈苡之。”

    她侧头看去关明月,眸光清冷,没有搭话。

    关明月却扬起笑脸:“别来无恙啊,没想到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虞朝的皇宫之中。”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和你叙叙旧。”

    阿宛嗤笑,“关明月,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这番说辞吗?”

    她却没听,反而自顾自说道:“那年越明皇帝过三十寿诞,我们在岑州还都青春年少......”

    好像真像在叙旧一般。

    阿宛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关明月嘴角渐渐向下收住,她收起了笑脸,眸光亦是变得冷清,”既然苡之不愿和我叙旧,那我们便随意聊聊吧。”

    两人周围的气氛陡然冰冻。关明月视线转向演得热烈的皮影戏,但眼睛里平静无波。

    她那一双柔夷撑在条凳的边沿,涂满蔻丹的指甲敲在木头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问道:

    “你假扮公主来皇宫做什么?不会来享受人间富贵的吧?”

    阿宛回,“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红唇一挑,“以前在岑州,他们总说你聪明,可有时候,我却觉得你木楞,你瞧瞧自己现在的处境,你认为你有向我谈条件的资格吗?”

    她慢条斯理地剥开了桔子,分了一半强行放在阿宛的掌心之中。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进宫是为了前朝的太子姬舆吧?”

    关明月的目光笃定,看着阿宛的神情,没有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那年姬舆去边关,和你感情最是要好,当时越明帝听闻后有意与你陈家结成儿女亲家是吧?不过,也不知道,当年苦心笼络你们陈家的越明帝后不后悔,你们陈家想自立,据守岑州而不前去西京勤王,否则越朝还能支棱个几年呢。”

    阿宛在一旁听着,五指渐渐捏紧,手掌心的果肉被捏得七零八碎,黄汁水从指缝之间一滴接着一滴流出。

    忽地,她起身“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烂果肉扔在关明月的锦衣上,冷冷地对视。

    殿内演着皮影戏的艺人,一见情况不对,齐齐都噤了声。

    关明月摆了摆手,示意艺人们先出去。

    神仙打架凡间遭殃,害怕波及怒气的众艺人忙不迭地退出去,连皮影乐器都没收拾。

    阿宛冷冷地说道:“我陈家忠君爱民之心日月可鉴。西京被攻陷之际,正值戎狄来犯,我陈家仍然镇守边关抵御戎狄,的确没能调兵勤王。”

    仿佛想起了那年的痛苦,阿宛声音苦涩却掷地有声,

    “可当虞军攻陷西京之后,转而攻破边城岑州之时,我陈家满门忠烈,尽皆身殉越国。上无愧君主知遇之恩,下无愧黎民拥戴之情!”

    关明月好似听故事一般,结束了捧场似得笑了两声,一瓣橘肉入嘴,“说得真好啊陈苡之。”

    阿宛讥嘲道:“至于为什么西京沦陷之际,关外戎狄突然来犯,你们关家不知道内情吗?”

    关明月默了默,“是我们关家通外敌,引你陈家无暇顾及西京又如何?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天下归心在虞,我们关家总不能也为越朝皇室陪葬吧。”

    “我当然知道人各有志,可是我也知道你们关家不配和陈家相提并论。”

    关明月拍了拍衣裙上的橘汁,嫌恶地甩了甩手,又拿起绣帕顺着玉指一根根擦净,

    “我今天邀你来丽萃宫,可不是来叙旧事的。”

    阿宛道:“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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