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关明月轻启朱唇,吐气如兰,“跟我结盟,听我号令。”

    阿宛声音量然不高,却语气强硬地反问道:“我凭什么听你号令?”

    “不然的话——”关明月抚了抚蔻丹,仰头笑道:“我立刻揭露你假冒昭意公主。”

    阿宛嘴角轻扯,露出讥讽之意,

    “关明月,你会不会太天真了一点。皇帝为我作保,你觉得你扳得倒我?你若不信,咱们现在就可面呈圣上,你看看临到头来,虞元帝究竟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索性扯大旗做虎皮,面上的气势一点也不输关明月,她声音熟稳,接着道:

    “退一万步说,即便虞元帝认为我是假的,陈家独我一人存活,我陈苡之孤家寡人一个,要杀要剐,又有何惧?”

    看起来,关明月却是被自己唬住了。

    阿宛趁此拂袖离去,“关妃娘娘,谢谢您今日的招待,夜幕已深,昭意不便继续叨扰了。”

    就在她刚刚拉开了殿门,听得身后关明月幽幽地说了一声:“就算你不在乎被揭穿假身份,可你也不在乎太子姬舆的下落吗?跟我结盟,我便告诉你。”

    阿宛侧头回望,冷声拒绝道:“不必了,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我会自己查清楚的。”

    关明月怔愣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当她认出陈苡之时,她也好奇为什么虞元帝会错认公主。

    只是那时认出旧人的狂喜压过了疑问,一时之间没有深究,不过没关系,派探子慢慢去查,总会查到几缕蛛丝马迹的。

    出了丽萃宫,坐在舆轿之上,阿宛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取出袖中的毒粉包,这药粉无色无味,人食之后死了也查不出因由。

    说实话,她今天根本没有把握能够从关明月的威胁之下全然脱身,所以才准备这包毒粉,若是逼不得已,她只能给关明月下毒自保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真能侥幸脱身。

    这粉末,便也无用了。藕臂垂在窗棱外,指甲盖大小的粉包捏碎了撒出去。

    她盯着晶莹莹的粉末发着楞,关明月口口声声想要与她结盟,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

    六月中,东宫里的众人又是好一阵忙碌,上上下下洒扫除净。不为别的,就因要为楚地治水许久的太子殿下虞良润接风洗尘。

    西楚之地常年有水患,太子此行为了楚地赈灾、勘察河道,一去已经快三个月了,除了昭意公主册封典礼回京一次之外,一直待在楚地。

    他临京前,誓要将这楚地的滥觞洪水治好,携着工部官员以及大量的精通水利疏浚之理的能人而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带着治水之功回来,其在民间的声誉也日益高涨。

    理应是美事一桩,可周羡宁一到书房,却见虞良润一脸愁容。

    “良润,你这是怎么了?”

    他指了指案桌上一个樟木箱子,恼然道:“你看吧。”

    周羡宁不明所以,打开箱子,内部装着的是一叠厚厚的蓝皮账本。

    拿起最顶上的那一本,翻了翻,周羡宁问道:“这是楚城修建河堤用料的账本,你干嘛带回......”

    话说到一半,周羡宁突然敏锐地觉察,问道:“账本有问题?”

    虞良润“呵”了一声,音量渐渐拔高,“何止账本有问题,偷工减料、欺骗验收、侵吞河款、中饱私囊,楚城官员的屁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说罢,他拍了拍桌案,“这些贪官...真是岂有此理!”

    周羡宁犹疑问道:“太子殿下你...”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这政事。

    周家是西京达官贵族之间的清流,不结党不营私,不贪财不图名,于是周羡宁也向来秉持着闲云野鹤的家风,只是担负东宫仪卫之责,却不牵扯朝堂之事。

    所以往常,虞良润也只是和太子詹事等东宫官僚商议政事,可今日从楚地一回来,他一反往常地第一时间将自己召唤过来,吐露了这些秘闻。

    “我要弹劾楚地官员。”虞良润笃定说道。

    周羡宁虽然不问政事,但也知楚地是游阳关氏的大本营,属地官员和世家贵族的关系纷扰杂乱,勾连颇深,如要将这些官员连根拔起,无疑是要触动游阳关氏的利益。

    更何况,宫中还有一位正受圣宠、可吹枕边风的关贵妃。

    “良润,你可知此举定是要与那关氏抗衡?”

    “我身处楚地就在想了,前因后果,反反复复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如果说之前还在犹疑,现在回到西京,我要禀明父皇呈报他们罪证的念头愈发笃定了。”

    “良润,我得清楚告诉你,圣上现今已对你多有不满,朝中出现废太子的声音,此行西楚治水有功,利于你声誉,可一旦你弹劾他们,势必搅动朝中局势,少不了被人攻讦的。”

    “羡宁...”他闭眼之间,神情流露出了无限的疲惫,“可我一闭上眼睛,想到楚城的下游堤坝发生决口时,房倒屋塌,水中飘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就觉得真是.....作孽呀!”

    周羡宁思量片刻,道:“我明白了,如果你想弹劾楚地官员,我会帮助你的。”

    虞良润抬眸,郑重其事道:“羡宁,你们周家向来是不愿惹进朝堂纷争之中,我又怎么可能让你违背你父亲的意愿。我对你只有一个期望。”

    周羡宁眸中不解,“什么期望?”

    虞良润语出惊人,“如果可以,娶了昭意。”

    周羡宁猝然睁眸,一时愣住,“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虞良润凄然一笑,“关贵妃半个月前邀了昭意小聚,这便是对我示警的信号了。此番与游阳关氏一争,非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是不能停歇的。若是让她继续待在宫中,不知那日就会被下毒手......”

    他其实想了很久,周家乃开国功勋,明面上想不涉朝堂纷争,可实际嫡长子手握重兵驻守边关,次子也袭了爵,在父皇轮番打压功臣之势下,周家这该有的荣华富贵是一点没少。

    怎么看,周家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周羡宁没有说话。

    虞良润郑重说道:“羡宁,你别有负担,我不是以太子身份命令你,你可以仔细考虑考虑。”

    周羡宁想起那张清凉的眸子,怔了怔,“我好好想想吧。”

    *

    周国公府,书房。

    夏夜闪电雷鸣,大雨滂沱。手中白布拭过兰花的长叶片,锋利的叶缘划过手指的浅层皮肤。

    轻微的刺痛激得周羡宁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走神,划了手,血珠一点点地渗出来。自从虞良润和自己谈起婚事之后,周羡宁总是时不时想起前朝往事。

    他其实是有过一段婚约的。

    记得那年,他还是越太子姬舆。微服私访前去了边关岑城,恰好住在了大将陈家。陈将军是武举状元,经由越明帝的赏识,一步一步从参将升到了把守边关重城的大将军。

    自从陈家军驻防边关,戎狄滋事少了许多。越明帝让姬舆微服私访前去边关,其一是让他长见识,其二也是想将心腹大将引识给未来的太子。

    那日他快到了岑城。清晨天还未亮,陈将军穿着一身便服,带着军中几十人马,在城门外侯着太子姬舆的车架而来。而他的女儿陈苡之偷偷前来,藏身在附近的凉亭之中。

    待到一列朴素的车马远道而来,撩帘而下的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时,陈苡之怒了。

    那天是陈苡之的生日,她以为她那威震一方的大将军父亲撇下她的生日,亲迎的必是一个大人物,哪知道专门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

    她策马奔来,身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风动吹得帷帽飘飘,拂起轻纱,容貌昳丽。

    马蹄声趋近,她腰上一缕锦带在在风中飘扬,犹如一只风中翩跹而舞的粉花。

    她大喊道:“爹!”

    陈将军略微意外,问道:“小之你怎么来了?”

    却听女孩儿气得炸毛,质问她父亲,“你就是为了他,撇下我生日的?”

    陈将军略微尴尬,呵斥女儿一声:“无理取闹,快给我回去!”

    女孩儿却不依不挠,让陈将军说个明白。

    看着眼前的父女俩争执场面,尴尬气氛蔓延,而他还站在车舆之上,这车夫已经将马凳放在一旁,他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那女孩恼怒转头,因被父亲训斥而眼眶微红,“喂!你究竟是谁?”

    她看着他,虽然长着肉嘟嘟的脸,但是眉眼精致,那清澈的小孩眼神之中带着故作的睿智沉稳,

    “我乃越国太子姬舆。”

    他话音一落,小苡之便知道自己惹事了,一时之间风清鸦静。

    陈将军将瞠目结舌的小苡之从棕马上抱了下来,按着她的脑袋,身后的人跟着父女俩齐齐跪下,

    “小女鲁莽,乃父不教之过,请太子殿下恕罪。”

    “虎父无犬女,陈将军不必自咎。”

    小苡之挣脱压在头顶的双手,飞快觑了他一眼。

    这一瞬,乌泱泱的脑袋里就看到她抬头,眸带不解,他朝她眨了眨眼,随后道:

    “起身吧,诸位常年镇守边关,劳苦功高。我此次奉父命前来边关巡视,诸位不必多礼了。”

    他谈吐自如,丝毫不失礼数,女孩脸面一红,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

    那次,是他与陈苡之的初见。

    后来他才知道,为了稳固边关,越朝皇室姬家和陈家曾有口头之约,自己和陈苡之从出生起便定有婚约。

    这便是以前牵扯一段情缘,只是斯人已逝,物是人非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从他见到蔺阿宛的第一眼起。

    透过那一双清亮眼眸,让他有那么一瞬,仿佛看到长大之后的陈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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