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之间，他的眸子彷如晶莹的琉璃珠子，倒映出了一个清透澄澈的自己。

    一瓢一瓢的水泼去着托举竹龙之人，托举者被清水‘迎面痛击’却喜形于色，锣鼓喧闹调动着人们的热情。

    这是古老的祈雨仪式，众人都沉浸在这场盛事之中，霎时间，空中飞舞着泼溅而出的水珠。

    龙首龙身已过，竹龙尾即将从面前走过。

    忽地，好似觑准了时机，一盆清水从天而降朝着周羡宁泼洒而来。

    不妨被偷袭，周羡宁被清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再看看对面，一个年轻的男子手拿着大木盆，凤眼狭长微挑，肌肤白皙胜雪，一袭绛色红衣，更是平添几分魅惑。

    他一脸笑嘻嘻地朝周羡宁摆手打招呼，问道：“羡宁兄，凉爽吗？”

    周羡宁认出眼前的人，微有愠怒，“虞乐！”

    虞乐忙不迭地点头，嘴角噙着一丝不羁的笑，“是我也！”

    虞乐大咧咧地从对街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年轻的男女，纷纷朝周羡宁打了招呼，看来都是熟人。

    阿宛仔细一瞧，里面居然还有崇章公主。

    虞乐问阿宛，“你就是昭意了？”

    崇章背着手，蹦跳着过来，“四哥，按理说你得叫她姐姐。”

    她的话仿佛仿若一阵耳边风，虞乐喊道：“昭意，幸会。我是四皇子虞乐。”

    崇章撇了撇嘴，也不理睬虞乐，一把拉过阿宛的臂弯，一脸坏笑地往她手中塞了一个东西。

    阿宛摸不着头脑摊开手掌，一只青蚂蚱躺在掌心之上。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竹条和竹叶混合编制而成，看起来栩栩如生，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手掌心似的。

    见阿宛没被吓到，崇章略微失望，“原来姐姐不怕呀。”

    “我在乡野长大，这种东西哪里能让我害怕。”阿宛随即打趣，“若是崇章喜欢，我现逮一只活蚂蚱送给你。”

    崇章一脸惶恐，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不喜欢！”

    众人大乐。

    *

    阿宛身上的外衫溅起了一些水珠，夏日太阳大，敞一会儿便干了。倒是周羡宁一身被泼得湿透了，便被虞乐拉去了他的马车之上换衣服。

    说起这虞乐，阿宛有几分印象。他是上次邀自己游湖的孟贵妃之子，从小聪颖好学，成年之后被分封去了外地，按理说，非皇命准许不可回京，但他却出现在牧鹭山脚下。

    联想近期太子和关妃朝中斗争一事，虞乐在京现身不得不让人警觉。

    阿宛顺势问道：“听说四皇子虞乐分封之后一直待在外地了，突然回京作甚？”

    崇章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孟妃娘娘生日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四哥哥总是会回京的。”

    阿宛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吗？”

    崇章接话，“当然啦，四哥哥对孟妃娘娘可是孝顺了，每年回来，都要网罗许多好东西送来西京呢。”

    可是，今日在牧鹭山下遇见，会不会也太巧了一点？

    朝中势力三足鼎立，现在太子和关氏一族争得如火如荼，若自己是孟妃，也定是要在这紧张的局势试图分得一杯羹的。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阿宛垂眸沉思，静默不语。

    脚下的黄土地被清水浸透后变成暗色，眼帘内突现了一块烟墨色衣袂，下衣面绣着大团大团银朱色祥云纹。

    她抬起眼皮，他的头发半束半披，略带着湿气的一缕乌发垂在额前，眸子似雨后新山带着些水雾的迷离感。

    周羡宁问，“唤了你好几声都未应，在想什么？”

    以前的他的装束简洁，式样古朴，今日这番装束繁复华丽，衬得天生尊贵，气质端华，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好似不合身，周羡宁一直有意无意地扯脖子后的领子。

    身后的崇章已先笑开了，“羡宁哥，你穿四哥的衣服好奇怪呀哈哈......”

    “不舒服？”

    周羡宁点了点头，阿宛随即站到他身后帮他理了理衣领。

    周羡宁一愣，察觉她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划过脖颈后的肌肤，激得浑身紧绷。

    他不自然地道，“我...我自己来吧。”

    耍完水龙，街面上的人渐渐散了去。

    周羡宁见天色已晚，便对阿宛说道：“殿下，该返程了。”

    一旁的四皇子虞乐却是阻拦道：“诶诶——羡宁兄未免也太无趣了，昭意好不容易来牧鹭山避暑，这镇上的烟火大会不看未免也太可惜了。”

    “烟火大会？”

    “是呀，这牧鹭山脉连绵几十里，山中岩洞盛产硝石，这一带的百姓除了农事之外，还得去挖硝石以充作徭役的。久而久之，这牧鹭的百姓在烟花爆竹方面也渐渐擅长了起来。每年这天，白日耍水龙，晚间便会放烟火。”

    崇章也央道：“姐姐不如留下吧，大家一起看烟火多好玩。”

    阿宛顿了顿，的确好久没有看过烟火了，还记得岑州城内佛诞节的烟火是那么绚烂多彩。

    周羡宁看向阿宛，她做事一向果决，见她未立即答应回程，便知道是犹豫了。

    他顺意道：“若是殿下想观赏牧鹭镇的烟花，卑职这就去安排。”

    临时来小镇，所以两人轻装简行。若是要在小镇上过夜，势必要安排人手来护卫昭意公主的周全的。

    虞乐却摆手道：“诶，羡宁兄别这么麻烦，我和崇章的仪卫就在这镇子外驻扎着呢，再说了——”

    他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女，一看都是出自官宦之家，“他们家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今夜在牧鹭镇，包管安全无虞。”

    日头已有西斜之势，一群贵族青年男女前往牧鹭镇最大的客栈用饭。到了客栈却被店家告知客房不够。

    虞乐发了好一通脾气，差点大手一挥要将客栈夷平。

    最后还是阿宛出来打了圆场，说自己和周郎将本是临时过来，没有客房也在情理之中。

    店家见阿宛解围，为难说道若是不嫌杂物间逼狭，也可立即收拾出来供二人入住，就这样便定下食宿。

    食过晚饭，窗外的暮色如潮水袭来，悄悄覆没了牧鹭镇。

    客栈灯笼已经点上，店家提醒道：“诸位贵人若是要观赏烟火，这个时候便可以出门了。”

    众人吆喝着三两成群出了门。

    店家转身拿着鸡毛掸子清扫着柜台上的灰尘，适才替自己解围的貌美女子映入眼帘。

    她问道：“店家，可以给我一个提杆灯笼吗？”说罢，将一枚碎银子放在柜面上。

    刚刚踏出门，便见周羡宁等一干人在门外侯着。

    “不是让你们先走吗？”

    崇章道：“说了一块儿去的，决不能把昭意姐姐撇下。”

    阿宛状若无意地将灯笼杆递给了周羡宁，“那正好，太沉了，周郎将提着吧。”

    崇章看了看满大街的屋檐都挂着一盏盏灯笼，映得街面上都亮堂堂的，问道：“这么亮，姐姐带灯笼做什么？”

    阿宛指了指牧鹭镇外面的小山，黑黢黢的一片，镇子的光散了出去，只看得见一个起伏的轮廓，“哪里黑着呢。”

    接过灯笼杆的周羡宁手一顿，抬眼望向她。

    她顺势将灯笼杆朝他一推，“我怕黑，周郎将在身后帮我提着吧。”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被崇章拽着去了前面。

    周羡宁心中蓦然一动，她根本不怕黑，自己才是真的怕黑。在永恩宫时，她窥破了自己的病症，并记了下来。

    他想起她略过自己时，目光轻轻淡淡的好似那一线鸿鹭轻点春水，他的心湖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捏紧了灯笼杆，他笑了笑，看着那粉荷色的身影，提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