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而逃般回到自己的卧室，向女士呆坐在了窗前。
    惊慌的心依旧无法平静，她却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惊讶，还隐隐有种原来如此的苦涩与无奈。
    和冯院长一样，她也一直都知道邹棠和江婉的性取向，还是分别从邹棠和江婉的母亲嘴里，妈妈们通过自家的女儿，也成为了朋友。
    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她仍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无措和惋惜。
    女儿最好的两个朋友，在她眼里就和自己的女儿一样，并且和冯欣一样的优秀，所以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个那么出众的女孩竟然会喜欢同性。
    她承认自己一开始很排斥，说不清是反感还是觉得恶心，总之很抵触，还一度想要阻止冯欣和她们继续来往，她不怕和陆、江两家翻脸，只怕邹棠和江婉对冯欣不是单纯的友情，更怕冯欣被她们影响、也开始喜欢同性。
    可她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冯欣看着乖巧听话，但向来很有主见、有自己的主意，还遗传了她和冯院长的傲骨与倔强，认定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更何况冯欣从不会随便交友，所以她自知阻止也没有用，说不定还会影响她在女儿心里的形象。
    她终日惶惶不安，最后只能和丈夫商量，却不想被冯院长以医生的身份教育了一番。
    冯院长给她讲解了性取向的决定性因素，劝她不要胡思乱想，说只要冯欣不是同性恋，就绝对不会受到影响，还说不能因为性取向就轻易否定一个人，何况他们是长辈，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不是可以引导或教育的问题，就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孩子。
    她想了很久，开始认同丈夫的话，邹棠和江婉无疑都是优秀的女孩，尤其是邹棠，冯欣对医学异常的执着和进取心，除了天赋与热爱，都和邹棠这个似竞争对手一般的好朋友不无关系，更何况人家的父母都没有持批判的态度，她一个外人又凭什么多嘴。
    但她仍旧心有余虑，时常怀疑冯欣和邹棠、江婉之间的友情，直到一次冯欣听出了她的试探，发了很大的火，不仅再三强调自己不喜欢女生且不想恋爱，还因生气而失言，讲出了江婉喜欢邹棠，随即尴尬地补充了但邹棠不喜欢江婉，所以从未交往。
    她当即放了心，想难怪她未见过三个孩子聚在一起，都是分别来家里做客，还替夹在中间的女儿为难了一番，过后还莫名生出了可惜之情。
    她想邹棠和江婉既然都喜欢同性，家里又知根知底，各方面条件都很相当，不是很般配吗，想若那两个孩子真在一起，不仅般配还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开始不再抵触同性相恋，在电视媒体或新闻上看到同性恋的话题也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向女士长叹一声，心中满是苦涩，却明白了自己为何不感到惊讶。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对冯欣不谈恋爱一事心存疑虑，追她女儿的人那么多，其中还包括邹棠的亲哥哥，她所了解到的都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好男孩，她不信冯欣一个也瞧不上，更不信什么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的鬼话。
    可她始终不愿去猜测冯欣不想谈恋爱其实是不喜欢男性，毕竟清心寡欲的独身主义大有人在，一辈子投身科学事业、不婚不育的学者也大有人在，只要冯欣不去出家当尼姑，就是一辈子单身、一辈子钻研医学她也支持。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再也不能用冯欣的借口来说服自己了，可除了心情沉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感到生气，毕竟她早已明白性取向不是错也不是病，更不能因为取向问题否定女儿的全部，只是身为母亲，她实在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带着沉重的心情，向女士走出卧室，冷着脸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其他的事她要过后在找女儿算账，眼下她只想看看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不是比邹棠和江婉还要优秀，竟然能让铁树开花，不仅动了心，还献了身。。 .
    快速洗澡换衣，冯欣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苏蓉已经收拾好了房间里的狼藉，还换了床单被套，正穿着冯欣的棉睡袍在书桌前玩手机。
    这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让她先洗，冯欣弯着唇角，眼底的柔情渗进了声音里“快去洗澡吧”
    苏蓉立刻放下手机起身，却难为情地垂眸，小声问道“你有一次性的内。。 . 吗？”
    “有，等一下。。 . \&不自觉向下瞟的视线将不纯洁的画面带进了脑海，冯欣蓦地红脸，转身跑向了衣帽间。
    找出一次性内衣，冯欣转身时苏蓉已经等在了门口，她心里的臊意仍未散去，却故作平静地问道“还需要什么吗？”
    苏蓉接下内衣后立刻背手藏在身后，羞涩地摇头“没有了”
    见她害羞，冯欣忽然觉得好笑，想这人又开始发神经，光溜溜的时候没羞没臊，现在反倒害羞起来了。
    她这样想着，心中的臊意全无，故意问道“换下来的呢？”
    苏蓉彻底羞红了脸，小声道“扔掉了。。 . ”随即尴尬地补充“不过你放心，我是用纸巾包起来扔进垃圾桶的，不，不会被别人看见的，那，那我去洗澡了”
    人已经跑走进了浴室，冯欣再也压不住唇角的弧度，抿着唇笑颤了肩膀。
    经过一夜的深入交流，她发现了很多原本没有发现的事，例如自己心境的变化，例如苏警官在某些时刻的反差。
    还。。 . 挺可爱的。想到这样的反差只有自己知道，冯欣抿了抿唇，整颗心都酥酥麻麻的，软的不成样子。
    向来不注重保养也不化妆的人很快就从浴室里走出，身上的睡袍也敞开着，看到冯欣正坐在书桌前等自己，苏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我洗好了”
    冯欣闻声回头，乍现的春光霎时映入眼帘，她在心里嗔这人莫名其妙，一会害羞一会又没羞没臊，想到这人总是大咧咧的，刚认识的时候就在她面前脱光光，在外面就敢直接脱掉上衣换t恤，冯欣蹙眉问道“我问你，你在外面也经常这样吗？”
    这样？哪样？苏蓉愣愣地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冯欣冷着脸问道“不是提醒过你吗，长期不穿文胸会导致下垂，怎么还一直穿运动内衣？”
    苏蓉为难道“那种。。 . 穿着不舒服”随即自嘲道“再说我这尺寸，能垂到哪里去”
    冯欣动了动唇角，忍着笑意嗔了她一眼，却不自觉地收紧五指，仿佛是要握住昨夜留在手中的触感。
    待苏蓉换好衣服，冯欣的心跳忽然加速，还在打开房门时做贼心虚般地左右看了看，确认走廊里没人才踏出房门。
    走到楼梯的转角，冯欣停下脚步，对苏蓉小声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看看阿姨在哪，你。。 . 别多想，我就是觉得。。 . ”
    知道冯欣想表达什么，苏蓉笑着打断道“我知道，解释起来麻烦嘛，我不会多想的，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冯欣垂着眸点头，快步下了楼梯。
    “下来啦”向女士没吃早饭，保姆阿姨正准备去客厅给她送燕窝粥，刚巧遇到了冯欣。
    看到保姆阿姨手中的托盘，冯欣的心咯噔一下，不待她疑问，保姆阿姨已经神神秘秘的走到了她面前“你妈妈心情不好，好像是和冯院长吵架了，自己回来的”
    心跳越来越快，冯欣掩饰着紧张问道“她。。 . 什么时候回来的？找我了吗？”
    保姆阿姨想了想“九点多吧，找了，我说你在睡觉，她就说去看看你”
    冯欣呼吸一滞，慌忙转身跑上了楼。保姆阿姨疑惑地歪了歪头，也没多想，只当冯欣是忘了什么，要回房间去取。
    见冯欣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苏蓉迎上前问道“怎么了？”
    冯欣吓得捂住苏蓉的嘴，气声道“别说话，我妈在楼下”
    苏蓉蓦地心颤，拼命点头。垫着脚跑回到房间，冯欣立刻锁上房门，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苏蓉和冯欣一样慌张无措，却故作镇定地说道“不然。。 . 我去和阿姨打个招呼吧”
    毕竟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她们逃不过父母这一关。
    “不行！”冯欣脱口否决，她不知道向女士是否进了她的房间，是否看到了什么，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可说完却在后悔，想她的态度一定会让苏蓉失望伤心，急忙解释道“我妈和我爸吵架了，她自己回来的，现在一定心情很不好，还是不要。。 . 再等等好吗？”
    的确时机不对，若现在去见向女士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况且她出场的方式也不对，不是登门拜访而是从楼上下来，还专挑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一定会让向女士心生厌恶，还会让本就艰难的路更加坎坷，苏蓉理解冯欣的心情，听出冯欣是在向她解释，同时也是在乎她的感受，苏蓉苦涩的心软塌一片，牵起冯欣的手柔声安慰道“我明白，没关系的，我们不是说过的嘛，没必要刻意挑明和他们起争执，以后一定有更合适的机会见你妈妈，你别担心，只要不撞见就不会有问题，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办法拖住你妈妈就好”
    凝眸望着她可靠的苏警官，冯欣的心口在悄悄发烫，同时冷静了不少，疑惑道“拖住她？你要干什么？”
    苏蓉笑笑不作答，反问道“阿姨现在在哪？”“在客厅。。 . ”冯欣忽然明白了什么，紧张道“不行，保姆阿姨也在楼下，万一她走来走去的，一定会看见你的”
    苏蓉弯了弯唇角，轻轻捧住冯欣的脸颊，轻轻揉了揉，随即严肃道“冯欣同志，你现在的任务是拖住向海岚女士，你要保持冷静，要镇定，像面对你的患者一样，还要变身成贴心乖巧的小棉袄，去开导和丈夫吵架的母亲，能做到吗？”
    冯欣唇角微动，颤着肩膀嗔了苏蓉一眼，却破天荒地配合道“能”
    眸中泛起柔情蜜意，苏蓉松开冯欣，敬了个军礼“一定注意安全，随时保持联络，期待冯欣同志顺利完成任务的消息”
    抑制不住的笑意仍在唇边，冯欣小声嗔道“又发神经。。 . ”随即拉住苏蓉的衣襟，垂眸掩饰着羞涩与柔情小声道“蓉蓉，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等到合适的时机，她一定会亲口告诉父母她有女朋友，告诉他们她的恋人是一名优秀的刑警，亦是她发自内心想要去爱的人。
    心中的小鹿大叫着她的女朋友怎么会如此可爱，苏蓉心头一荡，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冯欣的额头“好，但不是一点，是不论多久都可以，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其他的，我都听你的”
    心口再度发烫，冯欣抿着唇点了点头“嗯”独自走出房间，冯欣深呼吸调整好心情，快步下楼走向了客厅。
    望着向女士的背影，冯欣故作疑惑道“妈？怎么提前回来了？我爸呢？”
    向女士闭上眼沉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回头，却只看见了冯欣一个人，于是故作生气道“别提他，一提他我就生气，你怎么才下来？睡到现在？是哪里不舒服吗？”
    冷静下来后冯欣有想到向女士应该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否则也不会安静的坐在这里吃燕窝，而向女士此时的态度让她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冯欣坐到向女士身边问道“没有，就是有点累，所以多睡了一会”
    向女士上下打量着冯欣，蹙眉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冯欣立刻点头“嗯，约了棠棠”向女士在心里冷哼，扬眉问道“欣欣，妈看你最近的气色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
    冯欣心里一紧，故作镇定道“没，没有啊”“啊，没有啊”向女士点点头，端起燕窝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总觉得母亲像是知道了什么，像在试探什么一样，冯欣喉头滑了滑，不敢做任何回答。
    平时提到恋爱话题就会跳脚的人忽然变得安静，向女士心里再次冷哼，盘算着是上楼抓人还是等在楼下抓个现行，毕竟总是要出门的，她就不信那人能在楼上藏一辈子。
    手机忽然震动，冯欣慌忙拿出手机查看信息，霎时瞪大了眼睛。
    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向女士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了？棠棠等着急了？”
    “啊，是”冯欣抓过包起身，还未走远便被向女士叫住了。
    “等等！欣欣，门口的车是谁的啊？”
    冯欣咬了咬唇，回身笑道“棠棠的，我昨天没开车就把她的车开回来了”
    “啊，这样啊，去吧”
    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冯欣快步走到玄关，刚打开鞋柜就被不知何时跟出来的向女士吓得一抖。
    “欣欣。。 . ”
    “妈！你要吓死我啊”冯欣惊慌未定地回头，同时用身体挡住了苏蓉的鞋。
    冯欣一打开鞋柜向女士就看到了那双黑色的马丁靴，她在心里冷哼的同时阴阳怪气道“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家里，叫你一声都能把你吓到？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说吧，背着妈妈干了什么坏事啊？”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冯欣紧抿着唇，心羞得发颤，扬起下巴大声道“我，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能干什么坏事？不跟你说了，我要出门了”
    她说罢看向鞋柜，拿出自己的鞋直接扔在地上，又直挺挺地站着换上，最后一咬牙，拿起苏蓉的鞋用身体作掩护，随即横向快速挪步到门前，推门出门一气呵成，背身关上了大门。
    向女士从未见过女儿慌成这幅模样，脸都红了还在嘴硬，还横着走，她又好气又好笑，随着门锁落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没有当面挑明是不想和女儿起争执，毕竟外人还在，她也不急于这一时，同时好奇楼上的人是如何溜出去的。。 .冯欣跑出大门便看到了已经等在车边的人，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苏蓉缩着脚趾，笑着指了指别墅二楼的开放式阳台“跳下来的”
    冯欣心里一惊，蹲下身放鞋的同时摸着苏蓉的腿查看“你疯了吗？有摔到哪里吗？有没有受伤？”
    苏蓉立刻拉起冯欣，牵起冯欣的手攥在手心里轻揉“放心吧，没有受伤，这才多高”
    才？冯欣心疼地蹙眉，眼神却是对自己的责怪与埋怨，早知道这人要跳下来，还不如直接向母亲坦白。
    看出冯欣的情绪不对，苏蓉紧了紧冯欣的手，端正态度解释道“我错了，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这个高度我们训练的时候经常跳，我判断安全才跳的，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 . ”心里忽然有点委屈，苏蓉嘟了嘟嘴，垂着眸小声道“我就是。。 . 以为你会夸我厉害呢”
    觉出苏蓉的情绪，冯欣蓦地叹气，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泛起了苦涩，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毫发无伤地跳下来，的确很厉害，可她应该表扬吗？若换做别人也许会拍着手赞叹吧，但她做不到。
    她知道苏蓉当过一年兵，没有说谎哄骗她，自我介绍书里连训练的内容都有记录，更知道这人的身手好，曾拿过全国女子散打和综合格斗的冠军，可就算苏蓉是一身本领的优秀刑警也是一个女孩子，是她的女朋友，是她心爱的人，叫她如何能不担心、不心疼，又如何能忽略掉其中的危险去表扬、称赞呢。
    见苏蓉耷拉着脑袋，冯欣再次叹气“先把鞋穿上。。 . ”随即红着脸小声道“苏警官，我。。 . 任务完成了”
    苏蓉蓦地抬眼，一颗心怦然“上车再穿。。 . ”说着情不自禁地拥住了冯欣“欢迎冯欣同志归队”
    站在二楼窗前的向女士抱着手臂，从冯欣跑出大门起便将一切尽收了眼底，还随着小情侣的互动啧啧摇头，念念有词“怎么跑出去的？。 . . 哟哟哟急死了。。 . 这是，跳下去的？还挺厉害。。 . 哟哟哟心疼了。。 . 这是，闹情绪了？嗯，是该说说，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 啧啧啧还挺腻歪。。 . ”
    眼看着小情侣上了车驶离，向女士撇撇嘴，心中有气无处撒，不舍得骂女儿只能骂老公，打电话过去骂道“还不回来？！你是死了吗？”
    无辜的冯院长一脸茫然，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向女士已经挂断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冯欣的房门口，向女士犹豫不定，最后还是一咬牙，推开了房门。
    “还知道收拾。。 . ”她冷哼一声，走向冯欣的书桌，却做贼心虚般地回头看了看。
    她一向尊重女儿，同时认为尊重是相互的，所以她心里很不想用这样的方式窥探女儿的隐私，只好用可怜天下父母心来安慰自己，她只想知道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更想知道那是哪家的女儿，父母的人品如何，是否已经知道两人的关系、持什么态度，会不会影响到女儿的工作和前途。
    她想着就算没有名片也总会留下点线索，例如卡片之类，但可惜花束里什么都没有，购物袋里也没有。
    向女士想了想，犹豫后拉开了抽屉。深蓝色封面的活页笔记本单独放在一处，她想不注意到都难，却在翻开第一页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苏蓉？邹姐的女儿？棠棠的妹妹？”
    忽然想起冯院长总是在冯欣回家前神神秘秘地站在窗边，一见她过来或询问便慌忙转移话题，又想起冯院长突然让冯欣相亲，向女士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好啊冯远志，合着你们所有人都知道，都在帮着打掩护是吧。。 .